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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241)+番外

于蓟出列,奏道:“虽情有可悯,罪实无可恕。诛其首恶、赦其协从。”

九哥将手儿一摆,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今且议眼下事。我意使大臣往抚北地,将渎职循私之员、并与之勾结之劣绅押解进京交大理寺。”渔阳侯与太府寺卿一时无措,不知是进是退。

温孝全听到此时,便明了官家是如何想、政事堂是如何想、清流之意如何、诸权贵又是如何想,当即出列道:“臣愿往!”

朝上顿时比九哥说话时还要静上三分,一时鸦雀无声,连同九哥在内,都在想:温孝全此番平乱归来,政事堂不久便又要添一相公了。

九哥面上露出个笑影儿来道:“卿当以国事为重,毋负朕。”

温孝全再拜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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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事情紧急,温孝全轻车简从,只携了仪仗节符,三百军士护卫,一路打马往北。数日奔至,下马便将两县令、两豪强一体锁拿,使囚车钉了押解入京。使钦差信印封了两家庄田仓库,将其家眷随后发往京中。发令与诸县令、知州、御史等,命原地待命,休要奔来相见,他自往各处一一见诸人,命诸人“清廉自守”、“善始善终”。

百姓沿路,将那破砖头儿、烂瓦片儿丢那县令与豪强,军士也不出力禁止,还是恐他们叫打死了,才喝退百姓。却又有那一等佃户,因豪强与他们讨着了粮,反要护着豪强。

温孝全亲开了府库,看着放粮。又将诸佃户召集了来数落:“汝等原是国家之民,投奔私人,不与国家缴税,却又寻国家吃饭,可有此理?!汝等将租子交与谁,谁便该当发粮与汝等!”便开豪强粮仓,内里居然有许多米粮,又说,“尔等所缴租子全在此,却要寻灾民口中食,委实可恨!”

奏开两家豪强之库以赈佃户,佃户惭愧渐安。北方豪强里,有如于蓟、朱雷之族等,早接着京里消息,也自出些米粮,权作破财消灾。亦有安昌侯之族,畏于形势,也略拿些个陈年旧粮熬些薄薄稀粥与佃户,吃不饱却也饿不死。一时佃户也安份了。

这才出令,一道招安落草为寇之民,一道又要诛其首恶。果有那一等反水的人,趁首领熟睡之时斩其首级归顺。

原本事情也便到此为止了,不想京中如渔阳侯等人,听着温孝全斥责之语,老羞成怒,又以其煽动佃户、开私家粮仓等事,恐其要与豪强兼并为敌,兼之陈奇等人上下勾连,原本渐熄了的谣言又兴将起来。

于蓟往寻梁宿,说温孝全:“未免孟浪。”

梁宿笑道:“我知你之心,他们都是有数儿的人,不会做得过份的,他这也是叫气着了。便是官家,固然气恼,也不曾想要将这些个人一棍打死,不过杀鸡儆猴儿罢了。你想,换了你,你家管家将你的田租划到他的名下,你恼不恼?官家因知水至清则无鱼,只消、要这些个人不过份,再气也忍了。如今闹到民变,你说还能忍么?”

于蓟皱眉道:“只恐温孝全这般做派,北方人人自危。”

梁宿笑道:“家慈常训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又不曾激起民变,怕个甚来?政事堂难道是傻的?政令不出,何危之有?便是政事堂里,有几个是清贫的?”

于蓟展颜道:“伤不着根本便好。”

梁宿接口道:“你不伤着朝廷根本,朝廷何至与你为难?好比你家,累代公卿,便少些田亩,难道会过不下去?只有子孙无能者,才想着多占田亩,恐受饥寒。他们原比真正贫寒之人富贵百倍了,犹不知足!”

于蓟叹道:“既贪且蠢!这些个家业,若子孙无能,又岂能守得住?少些儿,人看祖宗面上,不与计较,还能保全。再多,便是三岁孩童怀抱金砖而过闹事了。真是自寻死路。”

梁宿道:“你明白我的心便好了。”

于蓟道:“可京中风声不大对,我怕有人牵连到你。”

梁宿轻蔑一笑:“他们也没个好说了。你且看,便是你我不动,也有那等正义之士要说话哩。”

梁宿这猜得并不错,二县令并二豪强之家押解进京之日,有一御史上本,请“诛四凶以谢天下。”

一时朝议哗然。

第148章 油火

却说梁宿与于蓟两亲家吃茶说话,皆以这些个闹出民乱来的豪强兼并之族并不足为虑,于蓟虽是簪缨世族,朝上说话也是斯文,与梁宿说话时却是尽显刻薄本色,直言:“这些人都是蠢死的!”

想于蓟一族起自清流,皆是文人出身,本就不大瞧得上武人出身的勋贵,自家虽有子孙受荫职,凡能当得起事的却无不是自科举入仕。看着勋贵之家死巴着祖荫、只想着兼并,便十分瞧不上。是以于蓟虽想与祖辈一样入政事堂为相,十分瞧不上靳敏之无耻攀附,待朱震入政事堂之时,他却不曾说酸话,盖因朱震虽是勋贵子弟、家中也些个官司却是科举出身。

原是担心自家产业也受冲击,如此想明白官家之心,便也不以为意。只消事情尚在掌握之中,便没有什么好忧虑的。且从清流眼睛里看,兼并也该抑一抑了。破此心结,于蓟更想,官家兴工商,是釜底抽薪,却不如釜底抽薪那般立竿见影,只好警告兼并豪强,来个扬汤止沸。

这般想着,于蓟便与梁宿商议:“你我皆读书明理,可见着哪朝兼并之事得遏的?皆是愈演愈烈,乃至不可收拾,以至土崩瓦解。彼时豪强今何在?俱化为灰土矣。抑兼并实并非朝廷事、官家事、百姓事,更是我等之事!我看官家兴工商倒是个好主意,并非一味言利,你我是否也可参与一二?”

梁宿原秉着大儒之心,虽不十分鄙薄言利,却不曾想过自己经商。他家里也置田、也置房舍,却只是租将出去,听着于蓟这般说,叹道:“亲家深刻。此事随意,我却请亲家将方才之语润色,奏与官家,或可有所收获哩。”他知于蓟之心,读书之人哪个不想拜相来?何况于蓟祖辈又做下那般光彩榜样,于蓟不欲人说他是仗着祖荫,顶好也做个宰相。

于蓟老脸一红,起身深深一揖。梁宿笑道:“亲家休要想岔了,你若说不出方才那番话儿来,也没往后的事儿了。”于蓟更有些羞愧,道:“着相了,着相了哟~”梁宿道:“你我束发读诗书,求圣贤之道,想做千古名臣,利国利民,着相便着相。”

于蓟面上烧渐退,自嘲道:“无怪你只长我十二岁,却早早拜相做到首相,我却蹉跎,如今只好曲阿上意。服啦!服啦!”梁宿道:“你又不曾攀附,只消是为国为民,与官家想到一处如何算是阿谀奉承?所谓英雄所见略见,孔子讲仁义,孟子亦讲仁义,又是谁个阿附了谁?”

于蓟心悦诚服,回家琢磨奏本不提。奏章尚未写好,御史倒先发难了。

于蓟想,既然是说于官家,便要将这奏本写实,譬如天下人口几何、田亩几何,兼并之状如何、历年失土流民为乱之事如何,南方兴工商之利润几休、兴工商之后流民为乱可曾少了一类。且要将这些个串起来,讲个因果,还须写得平实易懂,也算为官家向百官、百姓解释。也好一鸣惊人。

哪想一鸣惊人的另有其人,乃是个青年御史,言辞激愤,直斥“四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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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天缘巧合,这御史姓鲁名直,是个地道南人,与文欢是同榜的进士,年纪比文欢还要小些儿,挂在进士的末尾。文欢是因其说话,以致七八年来无所寸进,鲁直乃是因其籍贯,眼看同年一一有了政绩,或平调、或升往富裕之地、或升官儿又或是派与优差,他却自做了御史便数年不曾挪个窝儿。

初时不觉,人皆贺他少年进士,不多时,始知这地域之争闹得厉害。他是南人,原以南人鄙陋,思慕北方文人清贵,哪知这北人并非他想的那般“娴雅大度”,大为伤感。做得御史,又知许多阴私事,且知兼并之烈,渐瞧北人不起!及北方灾民为乱之事发,温孝全抚北,居然有些个豪强嫌弃温孝全手段激烈,言辞不妥,要上书参他个“行事不谨”。

温孝全虽是北人,行事却端正,如此为国为民,却要遭弹劾,将鲁直不平之心激起,以万事皆因北方豪强兼并而起,愤而上书。直称这些个人为“国之蠹虫”,请诛“四凶”以正视听,且要问渔阳侯、太府寺卿管教不严之罪。

一本奏疏直达天听,自九哥至政事堂虽肚里气鼓鼓,却也不欲生事。九哥想着将这二县令罢黜,将二豪强问个“吞没府库钱粮”的罪过,便罢。哪知鲁直上疏,却是无法息事宁人的。御史乃是言官,言官从来不可小视。鲁直奏本一上,好似捅了个马蜂窝。豪强之族纷纷上书,说鲁直昏悖。将官家与政事堂烦得想将这两头儿都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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