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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157)+番外

九哥脸儿上有些儿不大自在,可不是有病么?他便是有病了。却又强道:“也是开国至今近百年,诸弊渐生,又有些儿入不敷出,方出此下策。你看那街上,谁个遇事不是息事宁人?盖因有家有业,有所顾忌耳。”他是厚道人教出来,行事总想稳重。

玉姐道:“只管打!为甚是你顾忌人,不是人顾忌你来?!四夷宾服,才是天朝气象。横竖要打赢这一仗的,不如多下些本钱,揍得他骨头都疼了,也好叫他多老实几天。”她却是洪谦这狠人亲女,耳濡目染,下手干脆利落。

九哥听玉姐此言,意有所动,却劝她:“你真个休要动气来。”一道说,一道比划着将手往下压。玉姐往他腿上一坐,九哥忙将她搂了,抚背道:“我初习政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玉姐想他以过继之身,官家前几月还未放弃要生亲子,也知他为难。伸手摸摸他的脸儿道:“你又瘦了些儿。”九哥道:“人过夏天,总要瘦些儿的。”玉姐道:“你既已将儿子的热闹钱舍出去,咱便索性更大方些儿。我如今也不好打扮,咱饮食上也没那许多穷讲究,我将这一年脂粉钱、置办首饰钱统舍出来,咱饮食上头原也节俭出许多,统充作军费罢。你也好叫我扬一扬识大体的名声儿,如何?”

九哥收紧了手道:“你怎生受委屈?”玉姐道:“好过叫胡虏打了脸。我说真的哩,你看我,凡有大庆典朝贺之事,自有冠服,旁的时候,我自己身子都觉得沉,哪还用那些个没用的?你当心疼我,娘家老安人将去,我好容易有个借口不想添置鲜艳衣裳首饰,可好?”

一番话儿,软弱兼施,又许了钱帛,将九哥游说过来道:“我一大男人,又用着甚新物事了?原在宫外,还常穿往年旧衣哩,更不须置备新的了,这二年我的用度以也省下来了。”玉姐一拍掌道:“可不是?咱饮食上原就不铺张,也不吃甚新奇物儿,一年好省下几万贯来。再有衣裳等,总是一片心。回来便上表,如何?”

竟叫她撺掇着,自上了表,请俭省了用度以资军需,九哥随后上表,请自请减膳(实是早自行减了)、减用度。他两个这般做派,叫朝中颇为欣喜。九哥此时再提痛击胡人而不与“赏赐”事,反对之声便没有那般强,有反对之人,也说:“只恐胡人不肯收手。”

梁宿多年宰相做下来,又有个那样官家,早练就一身拾遗补阙的好本身,略一寻思道:“却也不甚难,开榷场互市便是了。早年停了互市,胡人所需之物多仰回易[1]。眼下所虑者,是前头要打一大胜仗,方好说话。”

靳敏有些儿着急,眼下打仗要看陈熙,陈熙胜了,慈宫长脸,他这个反了慈宫的人,处境未免尴尬。陈熙败了,于他也无甚益处。待要说甚,九哥却道:“说与董格,一应粮草军械,先尽陈熙,叫陈熙尽力一战!务必功成!不过多几十万贯,省也省下来了。成是于国有利,不成不过省一年衣食。索性今年生日,我也省了!”

梁宿还要劝他,九哥却一摆手:“不铺张浪费,我也不觉有甚不妥。”他生日比玉姐尚小几月,故有此一说。

东宫这一俭省,非止为小夫妻两个挣了许多好名声,也令前线士气大振。士卒皆道衣食是东宫省来,心里更生出报效之意。上有陈熙之才,下有士卒齐心,将士用命,又是经战阵练出来。厉兵秣马,一意操练整顿,虽于八月间遇着胡人“秋高马肥”,对阵起来也不曾大败。

陈熙因用计,又洞悉胡人之谋,以迂回,溃胡兵之左翼,又俘一小王。政事堂大喜,命陈熙就地整顿,严防死守,一面将这小王押解入京。几经周折,叫这小王修书与虏主,谈这议和事。

虏主原存着“以胜促讹(这个字木有打错)”的心思,不想却败了,要再战时,也是不划算三个字。眼见冬天又至,较去年好得也有限,强出兵恐损实力。从来这胡虏里皆非铁板一块,总是许多部落总拢做一处,谁个强便听谁的,若虏主折损过大,恐有人取而代之。

不得已,两下和谈。

作者有话要说:[1]回易,军队参与的贸易。

第94章 规劝

不悟自与太子妃讲经,心中便常有些违和之感。他进东宫也不是日日都来,每隔个三、五日,或是他或是清静方有一个入东宫来讲一回经,待轮回到他时,早已听了一耳朵东宫的好话。初听时他也觉欣慰,总算不曾识错人,然他又不是苏先生那等书呆子,细品之下,忽觉出有些儿异样来。

这不似太子会做的事情。

那一等会看人的,不需日夜相处,只消与你打一个照面儿、说几句话儿,是龙是凤心里便有个数儿了。不悟正因太聪明了,万事看得透了,觉着这事间事甚没意思,是以出家。与九哥见几回面儿,便如九哥固不似官家这般软弱,行事也果断,然初秉政,却不致如此大胆。他还曾想,他倒是认得个下手狠的,可惜那人携家带口回江州去了,一时半会儿书信往来也不及,究竟是谁个做了东宫幕僚呢?

想了数日,及东宫来人请他去讲经,方想起来那个狠人的亲生闺女,可不正在太子身旁儿,日日吃一个锅里的饭,夜夜盖同一张床上眠么?

这一回入宫,不悟就带一丝儿恼意:真个是胡闹!

玉姐正在开心间,她似是寻着了甚新奇物事,现偏爱翻个舆图,又好读些个旧史。这日正握着一本《汉书》来看,凡女人看书,总与男人不大相似,男人觉着无关紧要的,她们偏好一遍一遍翻来覆去看,还要问些个千奇百怪的问题。玉姐看吕太后本纪,便思:若是惠帝是个明主,结果将是如何?

她还不至拿这个去问九哥,如今来了不悟,却好问上一问。不意不悟先与她讲了一回经文,真个说的是佛经。玉姐也耐心听了,不悟却觉她心不在焉,不由叹一口气道:“檀越心不静,可是有心事?”

玉姐道:“我正自在,有甚心事?”

不悟道:“东宫声名正好,朝野交口称赞。如今官家不做他想,慈宫亦高座安养,虽有外忧,却不致成患。若论起来,如今天下,竟是这些年来光景最好之时。贤伉俪实是有福之人。”

玉姐听了便喜,笑道:“借方丈吉言。”

不悟话锋儿一转:“檀越可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玉姐暗中留意,面上仍笑道:“方丈与道长厮混得久了,说话都带着道家味儿。”不悟道:“三教原本是一家么。”

两个不咸不淡打着机锋,寒暄数句,玉姐正有话要问不悟,又知不悟不会无缘无故说甚福祸,便先开口:“方丈觉得,甚是福?甚是祸来?”

不悟皱眉,问玉姐:“殿下截了为皇孙庆贺的钱,可是殿下自己的主意?”

玉姐一点头:“然。”

不悟又问:“次后东宫减膳,却是檀越的主意了?”

玉姐笑点头:“然。”

不悟肃容道:“如此,老衲便明白了。想来政事堂不致冒进,只欲与胡人迎头痛击便罢。次后怂恿出击的,却是檀越了?”

玉姐想笑,又愣住了,叹道:“世间还有甚事瞒不住你么?”

不悟道:“世间事,不过如此。”

玉姐道:“想来方丈是看透世间事觉着没趣味,方才出家另寻些事做的?”竟生出一种知己之感,她便是觉这宫中无趣来。

不悟道:“原以看透了,今番回来,方觉世上更有奇人在了。檀越做这事,却有失计较!”

玉姐听他说得慎重,便问:“此话怎讲?”

不悟道:“檀越晓得本朝兵将驻防、何处有多少人么?晓得屯粮能支多久么?知道哪处兵强、哪处兵弱,哪个将愚、哪个官贤么?又知道边境地理么?一概不知!对否?”

玉姐默然。

不悟冷道:“甚都不知,却要下口预事,若是北地只有迎敌之能,却无追击之力,致使功败垂成,当如何?叫个只有本事吃一碗饭的,去吃上两碗,撑死了算哪个的?!”

玉姐咬牙道:“我虽不知这些,却知此时此刻,是万不能退让的。且……政事堂相公们,那个不是老成持国?吃八分儿就放下碗来的?”

不悟道:“他们若与太子说了实话呢?檀越出言之前,可曾想过?这是将成败寄于莫须有?东宫心志坚定不假,适合修养生息。如今国家已有积弊,欲有中兴主,当待来者,檀越慎之。”

玉姐顺竿儿爬,当即道:“先生教我!我如何不知国家积弊?要不积弊,能叫东宫嘴里省吃食去打仗来?先生想修养生息,过往一、二十年,也未有大仗,难道不算修养生息了?怎地就弄做眼前局面了?实是已不得不变了罢?”

不悟道:“妇人何得干政?”

玉姐叹道:“我只为明理。我自家也读书,知读书人的心,不瞒方丈,自小因家无男嗣,无生最厌做女户人家。个中辛苦,我受够了!一家子,我是将来做主母的,不是做母猪的!只晓得吃吃睡睡,看看丫头绣花扫地,管管厨下吃个甚饭?不拘哪个管家婆子都做得的事情,那是主母么?一旦有事,或只知哭泣、或手忙脚乱,岂不害了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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