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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115)+番外

所谓造化弄人,便是个纨绔想从良,却遇害着北定府先是大旱,次后大水。洪妈妈家日子过不下,又不想他跟着受苦,要护送他回京。朱沛想,京中虽父亲不管他,他总还有些亲朋,也能照顾洪妈妈一家。

一行人往京城里走,须过一条河,河边止有小船儿,满装了人,半道船又翻了。朱沛不会水,洪家独生子为救他,叫水卷走了,他便自认了姓洪——横竖你没我这样儿子,我便姓洪罢了。自取个名儿叫洪谦。

哪料一路上洪妈妈又病死,洪妈妈的男人却是与人殴斗死——只为抢几口吃食,那等作乱流民要抢,洪爹不与,洪谦一个照料不着,叫洪爹死了。洪谦不免心如死灰。遇着官军截杀时,他也只躲在暗处,并不去出头儿,对他好的人全都死了,旁人死活与他何干?

一路辛苦自不必说,流民里各种阴暗不法事皆有。又到死不肯弃了亲生骨肉的,也有易子而食的,他方知先前于家中过得……真个已较许多人为好了。不免暗悔起来,是否先时他也做错了许多事儿?直到了江州,便想明白,纵父母有不周之处,他也有错,纵是那段氏,他也觉是自家有错在先,毕竟,子不言父过亦不可忤逆母亲。心下厌她,也不当暴躁发狠。又思为亲人所弃,便隐姓埋名,又感念洪氏活命之恩,方做了赘婿。程老太公于他,确是恩同再造。他确不敢表露身份,只好认真过活。

次后方知这后母不好,复思而又思。及闻婢生子事,更知段氏良心早坏。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也回不去了,纵回去也要束手束脚,妻儿跟着遭殃。既不好下手动段氏,也不好动弟妹,只得将且事按下。他们不来惹他,他也不去惹他们。然顶着这张脸儿,怎能不生事端?自打决心赴京赶考,便知有这一遭,他也想了对策来,横竖他的户籍一丝纰漏也无。事要来时,便自来,要叫段氏娘家倒个大霉来!

洪谦心里头一件事儿,却是眼下储位之争。若是太子活着登基也还罢了,今生他死了,皇太后心疼齐、鲁二王,先时又极待见段氏,洪谦又是苏先生半个学生,必是要扛上的。洪谦口上不说,心里也须认苏先生之恩,实不忍心这个老书呆子一辈子没迷路在山沟里饿死,临老临老叫老太婆治死了。且太子是前妻之子,其死之突然,洪谦心中未尝不有些怨气的。好歹又读了些书,知东宫乃是国本,实不好叫陈氏接连把持——若是贤良妇人倒还罢了,观两宫行为,怎生看也不是个为国的。

这也是洪家发家的机会。

原本还有丝儿犹豫,及传来赵王命硬妨克的说法儿,洪谦便再一丝儿犹豫也无了。做御史正命他意,谁个说必要宰相方能成大事来?从旁做个推手,看旁人按他心意而行,也别有一番乐趣不是?

洪谦冷笑,甚个齐王、鲁王?官家又不是止有这两个儿子。一个一个拆了罢了,由外戚而至皇子,总能牵连上的。他从外戚入手,先查陈奇,却一查二查,只觉段祐履历有些儿面熟。啧,有得用时须得用,何必投鼠忌器呢?

天又与他个好闺女,要弄出座书院来,连后路儿都有了,他还有甚可怕的?

他这哪是冲着段祐?分明是剑指陈氏。皇后且要哭诉:“我不知道段家贱人怎么样的,我只知道……阿奇叫弹劾了!”忘了当初要借段氏名声时如何亲切了。

赵王极好,极好!至于命格,真一能说他不好,自然有人会说他好。不悟那贼秃,为何偏于此时上京来?说他没个计较,不管旁人信不信,洪谦是不信的。这些年僧人叫真一那道人压得也狠了些儿,与他们个机会,这些个四大皆空们,纵将旁的空了,也不会乐见佛门空了。

洪谦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定了定神儿,抽出一叠纸来,开始筹划着书院之事,与共指望苏呆子,还不如他自家来,便是他闺女,在这些俗务上,恐也比苏呆子强些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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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他闺女却在看信,因要往大相国寺去,顶好有个男丁护持。金哥姓了程,因读书,取个大名儿叫程炎,虽有大名儿,实当不得大人使。终是须九哥护送,郦家那里送了信来,玉姐正读哩。

信是九哥所书,言明日来接她,少年心事不好诉说,只说“缘定佛前,佛门不灭,你我不离不弃。”玉姐看了,只管笑。

次日,玉姐这里匣儿装了五十金,那头九哥来接她往大相国寺里去:“我先接你来,七哥护着娘与六姐、七姐也去。”

京中规矩大,不好见面,唯趁此机会。九哥道:“我总与你站一处。”他是郦家人,先有皇后、齐王害死太子之传闻,次后赵王命格却不须猜疑定有皇太后手笔,真个恨极这家妇人坑害他家人。

玉姐轻笑道:“我从来不觉你不在我身侧。”

九哥脸愈板、耳愈红,秀英看不下去了,道:“该动身了。”

到得大相国寺,不悟果在的,两家合了百金,凑个圆满数儿,要做布施。纵在京城,这也是笔大数目。不悟与师兄不空同来,女眷不须避僧人,玉姐便也在秀英下手坐了,与这两位说闲话儿。不空道:“原来两家是佛前结的缘,真真是天注定的了!”待他们愈亲切。

申氏因九哥玉姐结缘,连带六姐有了好归宿,且以洪家算无遗策,书院一出,太后也难动弹,更信佛祖有灵,与她家带来好运。欲再与七姐求个好姻缘来,便请携七姐求签,不空应了。

玉姐别有心思,却与这不悟说话,真个是父女同心,虽不曾商议得,玉姐亦觉以佛门对道人,再合适不过。宫中崇道,民间更信佛哩。

与不悟久不见,倒也有些儿话说,不悟便说:“初到时还见过两回,如今那位苏先生可有事忙?恐他过刚易折。”

玉姐道:“因师母病了,故不曾前来。”不悟颇关切:“夫人可好?少年夫妻老来伴,情份非比寻常。”

玉姐奇道:“大和尚亦知俗情?且放心,有清静道人在,师母吃几副药便好了大半。那道人真个有本事哩,苏先生也通歧黄之术,竟对他赞口不绝。”

方丈:“=囗=!”

第73章 合流

却说玉姐与九哥两个欢欢喜喜去大相国寺,合舍了百金为佛像贴金。申氏携了女儿去求签,他两个却与旧相识的慈渡寺方丈不悟闲话。这不悟听了玉姐说有个清静道近来常苏先生面前晃来,又将苏夫之疾治好大半,心里忽生出警觉来。

这不悟入京,确是因接着他师兄的书信,既是思念旧时师兄弟之谊,亦是召唤他到京“弘扬佛法”来的。当初佛法初临东土之时,信奉者寥寥,众有一干僧不畏困苦,终是有些不接地气。佛家讲因果讲轮回讲来世,道家虽也讲羽化成仙,却更重现世。一是摆面前的鸡翅,一是画纸上的猪蹄儿,要哪个?

直至战乱频起,方有众多善信信起佛来。佛门里也出了好些个了不得的物,又是译经,又是自家讲经,更有一等大能,尽力接了东土地气,讲那些个礼义孝道,信的渐渐多了起来,又有许多虏主笃信之,直至其势凌于道家之上。佛门中如何不喜?

却不晓这道家实是土生土长,最合天朝水土,实是压也压不垮、斗也斗不倒的。这不,得着了机会,翻起身来也快,更多帝王将相平日也念几句佛,却总少不了与道士勾勾搭搭。明君如唐太宗,也要吃几粒丹药,[1]不知是为求长生还是为求个甚。想来这也是之常情,但凡坐到了天子,间至尊,不定不至尊之位是如何得来的,总是不大舍得丢的,多半还想“再活五百年”。性使然罢了。

这辈子自落胞衣起,不定要挣扎多久、吃多少苦、享多少乐,方有后来尊荣,谁个肯放手、不想多享几年福?谁个想要下辈子再从头开始来?莫不是舒心日子过得太多,过得傻了么?眼前有个儿,托着一颗丸子,告诉不须等下辈子,这辈子就能这么长生享乐、醒握天下权醉卧美膝……干是不干?

是以佛门常遭“灭佛”之灾,道家却难叫生出恶念来,除非……有想不开,跑那官衙大门上写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纵写了,遭剿的也止这一派,不似佛门可怜,三武灭佛之时,唐武宗连个景教都当成佛教给灭了一回,连都城都仅允留庙两座,僧三十。说可怜不可怜?

是以佛门极是珍惜眼下境况,誓死也是要护法、弘法的,一旦上头风声不对,他们便有些儿“草木皆兵”。这会昌法难里,未尝没有道家作祟。太武帝灭佛,却实打实乃是因着有个自作死的崔浩,崔浩笃信道家极崇道门寇谦之,一力鼓动着太武帝大兴灭佛之举。北周武帝灭佛,更因宠信了个道士而起,亲召二教论辩,道士辩和尚不过,他便赤膊上阵,自家也辩不过和尚,既辩不过,打总是能打得过的,袖儿一卷刀子一拿,他动起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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