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岸渚江篱墨风起(27)+番外

殷雨啸走过去,轻轻咬上那满是血腥的唇,却忽闻江庭赭闷哼一声,继而用断了经脉的手捂住心口呻吟起来。殷雨啸退了两步,脸色惨白,有什麽好像同时也咬了他的心脏。奇怪啊,不是已经涅盘已经新生已经忘却已经麻木?为什麽眼前这一切,甚至如今的他,仍然看不下去。

他丢下江庭赭,跌跌撞撞出了丹药房,才转了一个弯便见漠十三站在面前。面对他,殷雨啸深深提了口气,才恢复了以往的笑意,漠十三在那夜偷偷尾随他与江庭赭到了山中,看见了许多不该看见的事情,这些事殷雨啸都并未追究。

“殿主,殿主放了那人吧……”漠十三跪下,眼前正是唐黎血淋淋的手指,他惊叫一声,把那白皙修长的手捧在自己粗糙的手心里,眼眶登时就红了:“这是,这是怎麽回事?怎麽受伤了?”

殷雨啸没有说话,任漠十三小心翼翼捧著他的手将他带回卧房,又拿了纱布药酒替他包扎。看著漠十三将其奉若至宝的心疼,殷雨啸深深吸了口气,竟然倒在漠十三肩上默默抱了他许久,一切恩怨过去,心像是空了,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像隐隐有了个倚靠,感觉十分……平静。

“殿主,您……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了,您就放了自己吧,十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十三看著您这样心疼。”他说著,突然用自己的左手狠狠拍了旁边的几案,几案轰然塌陷,他也翻过自己被划出细小伤痕的手给唐黎看:“您看,这样就算打了,自己也同样是会受伤的。”

“呵呵,”殷雨啸笑了两声,眼中竟泛起了一丝雾气:“傻子……”

他又静静在漠十三怀里靠了许久,突然说:“你知道麽?我关著的那个人才是我一生挚爱,你只是个暖床的,明白麽?”

他以为漠十三会因此受伤,没想他苦笑道:“要真是如此,那我还宁可暖床,使不得您真正展颜,起码不会扰您心忧,不会惹您伤心难过。对我而言,伴您左右已是三生之幸,不敢……不敢奢求其他。”

殷雨啸闻言浅笑,闭上时竟恍然落下泪来。

那晚漠十三趁殷雨啸睡著,偷偷摸出了丹药房的钥匙,披上单衣,回首留恋地看了一眼殷雨啸的睡颜,轻轻推门出去。他知晓自己将要做出什麽样的事情,他也知道,恐怕殷雨啸是不能原谅他的了。

这些年跟著殷雨啸,他暗地里参与的事情很多,昧著良心做出的事情也不算少。亲手杀戮,亲手将人逼上绝路,他都不在乎,只要殷雨啸授意,只要能让他露出赞许的表情。但是这个被锁在丹药房的男人,他的存在只能给殷雨啸带来痛苦和折磨,既然殷雨啸舍不得,那麽不如由他下手,一了百了。

之後纵使是怎样的责罚,他也……反正这条命十几年前就是唐大人救回的,就算收了去,他也不能有一句怨言。

打开丹药房的房门,江庭赭正倒在地上,借著月色和微弱的烛光,漠十三第一次那麽近地端详那张容颜。虽然已经被折磨得憔悴,仍旧是天人之姿,不然怎麽能使那个人几乎用尽一生也无法忘怀呢?像自己这样普通的人,真的是相形惭愧。

江庭赭被断脉的双手,仍在渗著血,漠十三撕了几块自己较为干净的衬里,帮他包扎绑好。这时候江庭赭也醒了,模模糊糊地看著他,他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轻声的动作,摸出冰玄铁的钥匙:“别怕,我是来放你走的。”

江庭赭愣愣地看著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轻声问:“为什麽?”

“这……已经两年了,你总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吧,”漠十三苦笑著打开了铁锁:“别问了,总之我放你出去,你要逃,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如果你真想救我,就一刀杀了我,”江庭赭苦笑著,用无神的眼睛看著他:“我已经是废人一个,活著也……”

“胡说什麽呢,”漠十三将他背在身後,运气轻功向殿外跑去,江庭赭就见一间间院落飞快地掠过,耳边是救了自己那男子压低的声音:“我生在苗疆,邻居的小姑娘生下来就是瘫的,没法走路,没法和我们一起玩耍,就用唯一能动的手折纸花,折得惟妙惟肖,甚至拿著那花,你都能闻见真的香味。我就是想说,有人连那样的命运都能够坦然接受,顽强地活下去,你还年轻,有手有脚,怎麽能够自称废人?”

江庭赭微微眯起了眼睛。是啊……只是半生已过,到头来一场空,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勇气,有没有力气……

已经远离翠月殿数十里,漠十三终於将他放下,又掏出一些银钱放进他怀里:“前方的路,你要自己走了,期望你能够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那麽……多多保重。”

“你还要回去?”江庭赭轻咳两声,缓缓道:“为什麽?他……绝不会放过你的。”

第32章 墨登场!

“你还要回去?”江庭赭轻咳两声,缓缓道:“为什麽?他……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但是……”漠十三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推了推江庭赭:“你走吧。”

江庭赭点了点头,佝偻著身子缓缓迈步,走出两步却又回了头,问道:“後来那小姑娘怎麽样了?”

“後来说起来就有些神奇了,十五岁那年瘟疫肆虐,寨子里来了个能够妙手回春的医者……再後来,她嫁了人,有了儿子,现在应该十分幸福吧……”

就见江庭赭不甚相信地摇摇头,拖著病臒的身子,慢慢向远处走去。

殷雨啸虽武功高深,睡觉时却没有高手们普遍的那种浅眠。漠十三回了房间,看著他守望了十年的人,默默直到天明。

他以为自己并不能够看到那日的夕阳了,然而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在他跪著对醒来的殷雨啸承认自己的罪行之後,殷雨啸只是愣了许久,然後淡淡道:“罢,也许最好的,就是这样的结局了。”

殷雨啸并没有派人去追,这结局虽出乎意料,倒也不失完美,毕竟好的结果是没可能,亲手逼死他日後也会後悔。就这样不知道他死活,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倒也少了许多烦心,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他说不罚漠十三,然而那男子还是在他床前跪了一天一夜,晚上的时候,殷雨啸将他拉到床上,给他磨破的关节上了药,然後说:“只此一次。倘若再叫我发现你做出违逆的事情来,绝对不可能不惩戒,你听明白了麽?”

於是,就这麽算了。漠十三最终也不知晓自己是怎样被原谅的,也许自己对他而言,根本连被责罚的资格都没有……

江庭赭一直在走,漫漫没有目的没有边际,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不知道要在何处停留。已经是隆冬的天气,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各处旧伤也一起疼起来,几乎每走一步,都是一番折磨。

身上的银子在买了两个馒头之後,就被盯上他的乞丐流氓抢了去,堂堂苍寒堡堡主,失了武功废了双手,也就落魄到了什麽人都能欺负的地步。虽然天气极寒,但伤口居然还是开始化脓,肮脏不堪,偶尔路过市集,人们全当他是疯子,纷纷避之不及。

怎麽样在江边捡了一只破旧的木筏,顺水飘向下游,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很多天之後步履艰难地上了岸,然後浑浑噩噩进了城,城里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挂满大街小巷,似乎在过著什麽节日,他实在走不了了,缩在城墙的角落,看著满眼喜气洋洋的街道,老人孩子笑容满面,丈夫妻子互相携手,恍惚中再一次落下眼泪。

这碌碌一生,飞快地在眼前闪过,满眼都是苍寒堡冰冷的青灰色的墙,在那个巨大的桎梏里,他几乎渡过了一生。唯一一点如太阳一般的橙黄光芒,就是与曾以为命中注定之人在一起的那段炙烤著心脏的灿烂日子,而如今,也已经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