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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2)

祁戚扑上去就打,不顾众人的劝阻与拉扯。这兵营里没有人会向着一个孤僻的哑巴,早看他不顺眼的人围起来开始对他拳打脚踢。最后祁戚被打到根本爬不起来,呕出来的血将唯一一件衣服染得不成样子。

人群散去以后,祁戚拖着满身的伤痛,自顾自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开始期待被派到前线去,因为他想要多看到郑天问一次。后来苍寒堡和翠月殿大大小小地也交锋了几次,每次祁戚都满怀期待,却再也没能看到过那个他心中白衣的天神。

身子越来越糟糕了,他好想在死之前,再看他一次。

祁戚满十八岁之后的第二个月,在已经没有多期待的战场上,他终于又看到了郑天问。

十五岁的少年比上次看到长大了,更加成熟、更加俊美逼人,而那黑发白肤和凌厉的气息,却丝毫没变。

已经太久,太久太久,祁戚想见他早就想得发疯。

终于……终于终于……

思念仿若流淌成河,已经无法抑制。郑天问在无情地挥刀砍人,走过之处尽是断臂残肢,人们纷纷避之不及,可祁戚却如着了魔一样向着他的方向一路斩杀。他怕来不及,他想要靠近他,他想要那双空洞冰凉的眼睛里能印出他的影子,哪怕只是死亡的瞬间也好。

他拼命挣扎着靠近他,终于接近了,近到他甚至看得到他风动的发梢,祁戚痴了,那几一瞬间无比漫长无比美好,他们就那么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碰触到。

那是一种怎样的崇拜,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在叫嚣,祁戚几乎差点就要跪倒在他面前,向他交出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他拥有的一切。

看看我……他从心里祈求着,求求你看我一眼……

肩膀传来一阵令人脑海空白的剧痛,左手飞了出去,鲜血狂喷,祁戚痛得倒在地上抽搐,却还是执着地仰着头看着那人。郑天问冰凉的剑砍下了他的左臂,在那一瞬间已经擦身而过,离他倒下的地方远去,仍旧在毫不在意地继续厮杀,自始至终不曾正视过他一眼。

不要……不要……杀了我也好,请看我一眼……

但是他已经无能为力,嘶哑的惨叫淹没在人群中,那抹白影逐渐远去。祁戚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他嚎啕大哭,灵魂和肉体都痛不欲生。

他如同蝼蚁一般,在那人的眼里,永远看不到。

祁戚以为自己已经死在那里,可是他被抬了回去,活了下来。他没有了左手,右手仍然能够拿剑,还能继续留在兵营。

他伤好回营的那天没有人再笑他,大家都知道他会发疯会乱打一气,但是祁戚明显能看到他们眼里的嘲讽和不屑。在晚上入睡之前,好事之人经常放肆地议论他,又疯又傻的哑巴残废怎样迷恋上翠月殿左护法,怎样傻傻地冲到阵前,被砍掉一只胳膊。

有一天有人掀开祁戚的被子一看,哈哈大笑说:“看啊,我说哑巴不是聋子吧,他都听得见,在这偷偷咬着被子哭呢。”

旁边就有人围上来拿他取乐,讽刺说:“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傻子你这么脆弱啊。”

“可不是么,被心上人砍了手的滋味如何啊,伤心欲死吧,怎么不去上吊啊。”

“哎哎,别乱说,什么心上人的,人家白衣罗刹根本不知道他是哪根葱,真是凄惨……”

“哈哈,所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那么缺男人,要是长得稍微入眼一点爷倒是可以满足满足你……可惜哑巴你长得又壮又丑,现在还残了,爷就是去找玩妓院的兔儿爷也轮不到你啊……”

被人无缘无故地讽刺作践,祁戚已然习惯,他可以闭上眼睛不看不听,可是他们说的事实却深深刺疼了他,让他生不如死。郑天问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从来没有看他一眼。

七七下

为了对付翠月殿,苍寒堡专门研究了一种迷阵,结合了八卦和迷烟毒雾,祁戚的营被强化训练,来布这个阵,并学得如何在这个阵里行走自如。

他早该想到用来对付翠月殿的阵法,就有可能会被用在郑天问身上,可等他看清对方正是那白衣黑发的仙人的时候,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他想要提醒郑天问当心,可他根本无法说话,无论怎样用力也只能发出嘶哑低沉的吼叫。

人们各司其职,四下散开,迷雾让人在白烟里面看不到敌我,祁戚根本没有跑向自己该去的地方,而是惶然在寻找着郑天问的身影。迷雾深处种下了毒障,轻则可以毒瞎人的眼睛重则可以损坏神经,翠月殿在这迷雾里失去了战斗力,被早已做好准备的人斩杀着,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祁戚快要急疯了,他绝对不能让郑天问被他们杀掉。在一片白茫茫中他发疯地奔跑,他似乎知道在哪能够找得到他,是疯了也好没疯也罢,他真的知道他在哪,他就是感觉得到。

终于他看见了郑天问,他正抚着额头靠着一棵树,像是努力在调息。祁戚看见他紧闭着双眼,那一定是被毒烟伤了眼睛,他急忙想要靠近,郑天问听到响动立即警觉,举起剑吼道:“是谁?”

祁戚发不出声音,他看到郑天问背后有一条黑影在靠近,他想也没想就提剑上前。

在斩杀掉那个人的时候,祁戚才看清那是他们营里的人,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继而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几乎是与此同时,祁戚的背部也传来一阵剧痛。

他跪倒在地上,他知道郑天问这样武功高强的人即使暂时不能视物也能够靠听觉来判断,如今郑天问在自卫之后,也不出片刻就恍然意识到祁戚刚刚突然向他逼近的动作只是为了救他。

那一剑已经伤得很深,郑天问蹲下来把他抱起的时候双手已经浸满了血。祁戚浑身都在抖,他根本没在意伤口的疼,郑天问正抱着他!他竟然终有一天会在他的怀抱里。

“你怎么样?”

祁戚摇摇头,一时间甚至没有意识郑天问此刻看不到,他的全部认知就在于郑天问的如此靠近、那么近,被他抱着,他已经死而无憾,因为他终于让郑天问知道,这个茫茫尘世间,有一个卑微的祁戚曾经存在过。

郑天问又问了一声,祁戚咬着牙拼死命硬是站了起来,拉起郑天问的手。他知道怎么走出这个迷阵,他要带他走出去,无论什么样的代价什么样的后果,他都绝不放手。

背上的伤刺骨,和那次被斩断手臂一样疼得叫人发疯。郑天问下手很重,可是不同上一次如同灭顶的痛苦,现在他拉着他,很幸福。

“你……你究竟是谁?”郑天问问他。

祁戚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有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努力忍着痛苦带着他往前走。他不能迟疑,一旦耽误了片刻,郑天问就会多一分危险。

郑天问的手很凉,很信任地让他拉着,又问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祁戚的手又紧了一下,表示他默认了。

他拉着郑天问在层层迷雾中狂奔,那一片寂寞的,包裹着一切的雪白。祁戚有了错觉,仿佛这雾气没有尽头,他可以拉着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直到雾气逐渐散去,血已经流得满身再也撑不下去,他终于放开郑天问的手,堪堪倒下。

郑天问反身把他抱住,祁戚已经呼吸困难,努力地摸索到郑天问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南……泉水……洗……眼睛……”郑天问读出他写的几个字:“你是想说,在南边有泉水,可以治好我的眼睛?”

祁戚握着他的手再次紧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谁?”郑天问又问。祁戚笑了,在郑天问的手心里面写了一个“七”字。

他的名字本来就是这个音,小的时候,哥哥姐姐也都会叫他“七七”。

“七……”他听到郑天问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叫过这个字,眼泪涌上来,郑天问记住了他的名字,他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