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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55)

晚上没事做,自然睡得早,刘彻前些日子着实累得狠了,昨晚倒头就睡,抱着个簪子一夜好眠,今天醒得特别早。醒来以后,身边没有赏心悦目、温香软玉陪着赖床,只得起身。大清早爬起来之后,发现满眼都是春陀那张风干桔子似的老脸,就连跟了许久的阿明,也已经开始长褶子了,再看看一溜小宦官,没一个长得入得了他的眼的。伤眼睛啊伤眼睛,想找点补偿洗洗眼,四下一找,一向在身边的韩嫣也不见了,火气便开始噌噌地往上冒。

宫女是不要想了——未央宫是最早被清理的地方,因为景帝留的遗诏,最早是从侍候过景帝的人开始执行的——得说明一下,这也算是景帝的好意了,放出宫的宫女,本身终身不用再交税,也称得上是对人家耗在宫中这么多年的青春补偿了,算是一项德政,这遗诏在当时看来还是比较有良心的。因此,被放出宫的宫人倒是很高兴,完全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

这回正好,韩嫣撞在枪口上进了宣室,便被指着鼻子责问。

“陛下忘了?昨夜臣是回家住的。”

“呃?你干嘛回去住?!”刘彻不解

韩嫣有些郁闷,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么?以后不能再跟之前那样儿窝一块儿了。只得再重复一遍昨晚的话。

刘彻却有些不耐了:“昨天不过是说你不愿跟我一块儿睡宣室里,又没让你离开宫里!”

见韩嫣的脸上还是有些恹恹的,刘彻放缓了语气:“你家在城外,来回跑不嫌麻烦么?”

韩嫣无奈,瞄瞄地下,脸盆、帕子摔得天各一方,一地的水渍。刘彻方才已经发过一轮脾气了,现在应该平缓一些了,不然这些东西要是砸在自己身上……汗~

想到这里,忙使了个眼色,一旁小宦官赶忙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奉上新帕子新水。韩嫣自去拧了帕子,递给刘彻:“我昨晚到弓高府里住的,到休沐日再回家,过段日子再到长安城里买座合适的宅子把母亲和弟弟接来一起住。阿说该开蒙了,老在城外也不行。光母亲一个人看着他,我不太放心。”

刘彻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把帕子往一边儿一扔,机灵的小宦官连忙接住了。

“你们不是分家了么?小时候还说他不理你的来着,现在怎么又好成一个人了?”

居然连这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

“分家是要独立,分了家还是兄弟,兄弟不和,也不好啊。再说,现在处得也挺好。以前心气太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说开了,也都过去了。整天讴气哪比得上舒心过日子?”韩嫣现在是想开了。

“想着哥哥,就不要我喽~”阴声怪气。

“说什么呢?这不是赶回来了?一路上把我累坏了。谁知道赶回来你还是起了,还发脾气。”

刘彻的脸色好了一点,韩嫣看着有些叹气,这人,最好顺毛摸。万不得已,想要对他发脾气也要有策略。不想做个死谏的直臣,想要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最好顺着他一点儿、表现得委婉一点儿。韩嫣没有做海瑞的志向,适当的狗腿行为,还是能够做出来的——烈士,可不是想做就做的。

“你这又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发脾气?没得弄得一天心情都不好。”

“你还敢说。”刘彻瞪了韩嫣一眼,嘟囔着,“一大早醒来,一个人都没有。你还跑得没影儿了。”

合着这未央宫里当差的全是死人啊?每天给您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全是鬼哦?

不等韩嫣腹诽完了,刘彻又接着来了下一句:“春陀,往内室里再添一张榻。阿明,把韩嫣的东西给朕搬过来。”

他还是想跟韩嫣住一屋。

韩嫣急了,不等两人回应就抢嘴:“这可不成。没这个合例。再说了,哪有臣子跟皇帝住一屋的?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忘了昨天我说的了?”

还是那句话,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哪怕没有什么事儿,跟皇帝走得近了,自然会有眼红的人说小话儿。况且,韩嫣年未弱冠,寸功未建、声名不显又不是什么国家重臣,得这样的待遇,对自己的成长发展也不利。韩嫣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也不觉得自己很是能坚持原则,人在环境下是会改变的,哪怕开始不变,这温水煮青蛙,保不齐哪天就变了。如果因为被刘彻重视,而最终让自己懈怠了,实在不是件好事。

“事都是人做出来的,我就开这个例行不行?这便升你为上大夫,秩二千石,再加你侍中,这本是天子近臣的加官,你原是太子属官,加这个衔也正相宜。”刘彻不以为意。

韩嫣听了刘彻升官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刘彻,是个个性激烈的人,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绝对是一个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巴不得把能给的东西全给了。韩嫣相信刘彻是对自己很好,只是,有些时候,帝王的宠爱,不仅不能给人以幸福,反而会变成催命符。尤其在这个帝王上头有着管事儿的祖母、紧盯着的母亲、强悍的妻子的时候。如果真是因为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问题,倒也罢了,了不起,咱们悲壮一点,千百年后,还会被人惋惜。要是因为这同学爱,叫人给猜疑上了,真是死不瞑目!尤其是在现在,形势对自己挺有利的时候。

“先把正事儿办了行不行?”韩嫣翻个白眼,心里飞快地组织词语,“你的两个舅舅现在还是白身!天子的舅舅见了旁人还要打躬作揖的,也不像话啊。尤其是田师,他还教过咱们呢。皇太后退居偏宫,你这儿还不想法儿逗她开心,倒先升起自己人来,这对你可不好。公主们的称呼还得你下诏改一改,长公主现在是大长公主了,你的姐姐们也是长公主了。虽说大家都知道该怎么称呼,到底还要过了明路。皇后娘家,虽然已经是侯爵了,可也得有个说法才行,不然,倒显得你不重视了,没得惹闲话。太皇太后已历三朝,她老人家的娘家,也得有所表示。还有朝里的事儿,都先理顺了吧。我又不急。”你不升他们先升了我,被这些人记恨上了,我就惨了!

好意没有得到感谢,刘彻听了,不免有些扫兴:“我就说了一句,偏引出你这一堆话来,”沉默片刻,又拍拍脑门,“不过,话说回来,舅舅们是该封一封了,”看了看韩嫣,“多亏有你提醒。”又有些感动,“光说别人,你也不想想自己。”

“我便不说,你就会忘了亲戚么?只不过早晚的事情罢了。至于我自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随天吧。快些梳理,该请安去了。去晚了小心挨骂。”韩嫣笑道。

“知道啦~”刘彻老老实实地坐在铜镜前,由着萱儿给他梳头。这萱儿本是从小照顾刘彻的,跟韩嫣也是熟人。刘彻大婚,她便又回了王太后身边,直到前两天,又被王太后以宦官不会照顾人为由派了过来。因为年龄的原因,阿娇没有提出异议——这位萱儿姐姐年纪比阳信长公主还大一些,放在汉代寻常人家,真是“小三儿都能打酱油了”的年龄,实在没有什么提防的价值。接受了她,也省得人说宣室连个宫女都没有,大家脸上不好看,顺便也能卖王太后一个面子。孰不知,王太后因她对自己不够恭敬,已经觉得自己面子被扫了个精光,哪里还会感动?

到底是老手,梳得又快又整齐,不一时,刘彻便整整齐齐地立在宣室中央,准备去长乐宫请安了。春陀照例是留守宣室,前头阿明开道,中间是刘彻的步辇,韩嫣在旁边跟着走,后面是萱儿压阵,余下的便是些宦官围在四周步随。

刘彻皱皱眉:“这得走到什么时候?”拍拍自己的座位,“阿嫣,上来。”

囧~又不是你骑马我步行,旁边还有一堆人也是步行的呢,就是我坐了步辇,这队伍也快不了啊。

“我上去了,就更重了,抬得更吃力,走得更慢。你别太心急了,现在过去也晚不了的。”

“我就要早点去,不行么?”刘彻耍无赖,“母后该等急了。”

“那便先着人抄近路去禀告一声。”而且,我坐上去和你想去得快一点之间可不是正相关。

说话间,抬步辇的已经很有眼色地加快了脚步。阿明也很识趣地跑过来:“陛下,要不奴才先去回太后一声?”

“去吧。”刘彻不以为意,回过头,继续和韩嫣磨牙,论证乘客多少与步辇快慢的关系。

终于,在韩嫣发现刘彻是在故意逗他的一柱香之后、耐心耗尽想要让拳头尝尝龙肉的滋味之前,长乐宫,到了。

大汉朝前后三代三位女主人,前后两代四位长公主,正在说笑。据韩嫣与她们相处的经验来判断,这些人笑得很真诚、很发自内心。长信宫的空气里飘着和乐的味道。

问过安后,照例是窦太后开头说话,对皇帝的辛苦表示慰问,顺带表扬了“恪守本份、尽忠侍奉”的韩嫣,表示“我心甚慰”。然后,王太后、陈皇后、大长公主、长公主,都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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