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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110)

“你要我怎么劝?节哀?若能节,便不是哀了,不是么?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我从来不会劝人,便让我陪你哭一场吧……”

这人总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陪着,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安心。

————————回忆完毕————————————————————

那厢刘彻口角含笑还在回忆前尘往事。

这厢韩嫣也在继续,越说越想说:“朝廷养士,为的是求贤治国,如今朝上只闻学说争论之声,不闻国计民生之论,此是大臣的所为么?”

“不定下国策,没有一个正确的说法,大家要怎么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么?”有人不同意了。

“二千石,理民政,清人口,开荒地,抚贫弱,这、需要什么指引?”韩嫣凉凉地道,“若是连做好份内之事都不懂,这个官,就不要做了。任一职,就是没有国策也该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吧?”二千石,却是郡守的别称。

哑火。各个岗位确有明文规定的职责要求。

“坐而论道,那是学者,不是官员,官员就是要做实事的,对学说有想法,可以在朝下交流,为什么一定要吵到朝堂上来呢?百姓纯朴,不识字的大有人在,讲大道理他们听不懂,可谁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他们清楚。大汉得人心,就是在于能让百姓丰衣足食,所以孝文皇帝才重视农桑。仓廩食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大家抛弃了根本,却反倒纠结于枝节,岂不大谬?”

“食不果裹、衣不蔽体,谁有精力去论道?世称颜子安贫乐道,难道忘了颜子因贫困而早夭致孔子悲痛么?”

“无论对学说有什么样的看法,都不应该影响到正事。至于孰是孰非,不妨闲暇再辩。”摘,使劲地摘,把学说从政治里摘出来。

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谁敢说不是?

韩嫣的观点算是发表完了,一边的史官还在拼命的记,韩嫣心里抽抽眼角,心说,不知道又在总结什么了。

大臣们不敢说不是,之前的争辩也算有不小的收获,颇有些人能把学说和政治分开了看,大家吵,不过是借着学说的幌子来争政治利益罢了。如今两边相持不下,来了个和稀泥的,把两家学说各打了五十大板,然后再各给一颗甜枣,总算是没有一边倒,两边儿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满意,倒也没有很不满。谁都希望压倒对方,可在内心的最深处、理智仍然告诉大家,彻底压制对方是不可能的,这位皇帝又是心腹,实是拿他没办法,勉强算是能够接受这样的局面。他们没办法,可不代表别的人没有办法。

窦太后虽然是死记住了王臧、赵绾,对别人只是捎带,到底还是恼了韩嫣:“既这么着,你不是正在点校经籍么?回家去老老实地把这事儿办好吧。成了,大家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老争长短,都做点实事。”

潜台词:一边呆着去,别来烦我了你。刘彻直了身子要说话,被韩嫣瞪住摇了摇头,也就歇了下去。

大朝会,接着就散了。

原因(上)

韩嫣如今这关内侯是没了,身上什么爵位都没有,是白丁一个了,他见了田间得了赐爵的老农,都要礼让三分。建章营也是暂不能去了,窦太后让他老实呆家里,其实就是免了他的职务,这上大夫的职衔,他也自觉地退了回去。

由于是常住宫里的,还掌了建章的事务,需要交割一些手续。交割下来的结果,让人很叹服——帐目清清爽爽,却是一钱都没有差——负责与韩嫣交割的人,瞧着窦太后的脸色,要给韩嫣点小教训,本以为处在这个位置怎么着也得贪点儿,哪知道人家一点好处都没拿。韩嫣进出宫廷,有任何钱、物上的出入都会造册,这是第一次入宫就养成的习惯了。帐目上用大写的汉字标明了数目,经手的人全得签名盖章,韩嫣字又好,模仿也模仿不来,想篡改陷害都不成。

这个结果一报上去,自是不由得大家不佩服。光能做到这一点就不容易了,更何况还有对比的。

窦太后终是没有放过王臧和赵绾,还是想寻了个由头要把两人下狱,两人在窦太后的使者到了门前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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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后在大朝会后,越想越生气,她如今是记住王臧、赵绾了,命人收集两人的罪证——不是说不能因言获罪么?那么,他们要是做错了事呢?

窦太后手底下使老了的人精,都查不出韩嫣的问题,可见这人是真没有问题了,窦太后不免也有些佩服,对韩嫣的不满不觉就减了几分。行事端正的人,必得人敬佩,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韩嫣于窦太后,还不是敌人呢,或者说,窦太后压根就没有觉得韩嫣够资格做她的敌人,要收拾他只是捎带的。于是一肚子火气就冲着王臧、赵绾来了。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当天散朝,天没黑,两人的黑状就送到了窦太后的案前。

做官,还做了这么多年,清廉的固然有,可确实不多。像韩嫣这种比较不太上进的,又不缺钱花,还整天担心自己名声、小命的,自然要谨慎得多,习惯一旦养成,也就十几年如一日了下来。可大部分人却不同,不免和光同尘了起来。

王臧、赵绾虽然出身并不算太寒酸,不过比起韩嫣来就差着点儿了,况且,韩嫣年纪小,小时候与这些阴暗面不怎么沾边儿,长大了又因着小时候给人养成的印象谨慎惯了,自是没有事情。王、赵就不同了,本身家底子并不丰厚,又有一堆人要养活,得的赏赐、俸禄还要散给贫穷的亲族,难免拮据,偶有人送礼,无伤大雅的,也会收些——谁能不食人间烟火呢?

再者,处在这个位置上,有个三亲四顾的想寻求点照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古时重亲族,有些面子上的事情是不好推脱的,瞧着不太涉及原则的也就办了,循私情的事情也是有的。两派相争至今都暗地里憋着找对方的错处,此时得了机会,自有人上报。

其实他们已经是好的了,真正收钱收得凶的,比如田蚡、馆陶,那才叫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呢。说起循私,最循私的就是刘彻了,田蚡何功,可以封侯?

但是,无论有什么样的解释,都掩盖不了真正要细责起来这两人算是“德行有亏”,两人哪里受得了这个?真正要被抓到廷尉府问罪,那是什么面子都没了,两人想法一样,自杀!

————————再倒回来————————————————————

这个消息却是听韩则说的,韩嫣被禁足,干脆封了新宅带着母亲和韩说跑到西郊庄子上住去了,消息,自然是韩则次日跑过来说的。与这个消息一道的还有另一条——窦婴和田蚡,两人都被免职了。

“老太太下手可真快。”韩嫣惊叹。

“谁说不是呢?说来,王臧、赵绾确实是冤,当今朝上谁没点小毛病呢?偏要细究,瞧瞧魏其侯和武安侯,手上都不干净。”韩则与韩嫣坐在别庄小花园里,摒了从人品茶闲谈。

“我就没问题。”韩嫣得意。

“梆!”脑袋上着了一下,自是韩家大哥的手笔。

收回手,韩则满意了:“还敢说!要不是你以前谨慎,如今怕是也要出大丑,整日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结果出了这样的罪名,也太难看了。还有,你发什么疯?一向小心,却跳出来说这些,是那个人让你说的?”

“是我自己要说的,跟他没关系。再说了,出来说话,我也是想了好久了的。”

“你想什么啦?笨蛋!”再敲,“好不容易有个关内侯,再差一级就是列侯了,你居然自己给让了出去,还敢说思之再三!对了,王、赵两家人倒是让人转话来的,两人临终前说是对不起你,害你白丢了爵位。你说说你,弄了半天,爵位赔了出去,什么也没捞到,你打的什么主意?”

“谁说什么也没得到?”韩嫣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看韩则又开始手痒了,忙道,“别的不说,单说这么一来,大家对我的看法是不是会好上许多?”

点头。“这倒是,昨天就传开了,”歪着脑袋斜看着弟弟,“韩大夫高义啊如此维护曾经的师傅,这师傅还不大给自己好脸色。嗯,不记仇,挺好的。”

“就这些?说正经的。”严肃了起来。

韩则也不是不懂看人脸色的:“不止,说是敢直言劝谏,你昨天说的话都传开了,说你为民着想的也有,说你不畏权势的也有,”说话间手指指了指天,“儒生现在对你挺有好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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