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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147)

作者: 公子易 阅读记录

颜佩柔一直扮作亲兵随在桓震身边,瞧着吴三桂远去的背影,忽然发问道:“我瞧这人少年英豪,又是祖总兵的亲外甥,将来必有成就。怎么你对他却是这等不阴不阳,似乎有意不愿给他机会出头一般?”桓震苦笑摇头,心道这叫我如何对你说?难道告诉你若干年后此人将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抬头望望东方天际,自言自语道:“天快亮了。”回头大声唤道:“黄杰!”黄杰应声奔来,躬身行了一礼。桓震略一点头算是还过了礼,和颜悦色的道:“这几日来可好?有没有军士不知好歹,说你是反复小人?”黄杰脑袋一低,轻声道:“并不曾有。”桓震心中微微叹息,拍着他肩头道:“那又何必瞒我?我知道你受了些委屈,此刻暂且隐忍,早晚要给你平复名声。”黄杰语声颤抖,应了声“是”,良久方道:“小人的哥哥惨死在虏兵手上,只消能给哥哥报仇,哪怕叫小人身败名裂,尸骨无存,也都在所不惜。”

桓震叹了口气,一时间下面这句话几乎说不出口。顿得一顿,还是咬牙说道:“我还有一件要紧事情托你去办。”黄杰连忙躬身道:“大人不必多说,但请吩咐,小人赴汤蹈火,无有不从。”桓震点了点头,道:“我与你五十藤牌刀军,不许携带火枪,要在通州以南马头店荒野之中潜伏下来,等待一个人。此人不来,你们决不能撤走;也不得走漏半点消息,泄露半分形迹。你可办得到?”

黄杰十分疑惑,想了一想,问道:“等甚么人?”桓震在怀中摸出一张纸,里面似乎裹着甚么东西,对黄杰道:“这里有一张图纸。你看过记下,立刻毁掉。”黄杰依言接过,打开来瞧时,内里裹着的却是一块生铁,不知做何用途。桓震晃亮了火折,举着要他记牢了地图,随即烧掉,道:“此处有一株空心大松树,一根树枝上拴着红绳。你去到马头店时,树上若有一个铜钱记号,那就是要等之人已经到了,你便可在树洞之中留言约他见面,务必护送他平安来到京城与我会合。”

黄杰一一记下,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道:“小人自知不该多问,只是……”桓震笑道:“那没甚么,我叫你冒险,原该告诉你的。此人是我一个至交好友,这一回是往河南去代我办事的。咱们能不能打败鞑子,挽救大明国运,却有六七成要着落在此人身上呢。”黄杰听说如此,更不再问,领命去了。

颜佩柔疑道:“当日在遵化铁场大败恩格德尔,我悄悄盯着你,见你与那姓李的老客私语半晌,莫非就是他?”桓震一怔,哈哈大笑,道:“是耶?非耶?”

直挨到日上三竿,三军造饭喂马,人马都吃饱歇足,时候已经过午了。吴三桂带着探马回营,说道前方五十里内只有小股虏兵游骑,他们未敢轻战,远远哨探一番便退了回来。桓震沉吟片刻,下令三军起行,这一日又是只走了二十多里。他就这么停停走走,通州到北京百多里地,竟足足走了七天方到。

却说祖大寿那边连日连夜的急赶,终于在二十四日清晨抵达了卢沟桥。卢沟桥虽然已为虏兵所夺,可是守卫军力并不雄厚,祖大寿没费多大力气,便取了下来。他留下二千军驻扎,余部又兼程赶奔京师而去,不过一日工夫,来到南门永安门外。

他唯恐再赴袁崇焕后尘,是以并不轻易同围城虏兵接战,而是下令距离敌阵二十里地扎下乌龟营,各部无有将令,决不能擅自出战。虏兵似乎也知身后来了援军,先是观望不动,后来瞧见援军迟疑不进,于是攻城势头更加猛烈,竟是要一鼓破城,再回头吃掉来援之敌。

城中守军见到祖字大旗,原本一片欢喜,都说辽兵铁骑来援,这下子京城可有了指望,谁知祖大寿竟然远远扎下营来,却叫他们火热的心中如同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冰冷起来。这一来士气更加低落,纷纷传说祖大寿也投了鞑子,陈兵敌后不是为了打皇太极,却是要帮着敌人攻打京师。

崇祯皇帝听了马世龙奏报,心知祖大寿是有意要挟自己下一道保命诏书,这才肯奋力作战;事已至此哪还顾得上甚么面子不面子,当下一挥而就,用了皇帝宝玺。

然而诏书有了,却没有人能够送到祖大寿的手中。皇太极将四面城门团团围困,用力攻打,虽说京城方圆广阔,并不能围得滴水不漏,可是不论哪个方向都有虏兵,出城送信之人稍有迟缓,便可能给大军踩死。他在朝堂之上一再询问诸臣,不论文官武将,只没一个敢自告奋勇的。

崇祯皇帝心如死灰,他豢养这些臣子,难道不是为自己排忧解难的么?怎么平日里一个个高倨庙堂不可一世,到了要紧关头,却都成了脓包草袋!怒气攻心,他一脚蹬翻了御案,甩袖退朝而去,只留下一干文武官员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怒归怒,信还是非送不可的。谁去送呢?正在崇祯皇帝忧心如捣之际,忽然太监通传,说是宫门外有人求见。这一来,成就了一段突围传旨的千古佳话,也造就了一个不惧死难,铁骨铮铮的大明好男儿。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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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回

崇祯正在忧心彷徨之际,忽然来了这么一根救命稻草,照理说该当十分高兴,传进来大加慰勉褒嘉才对。可是他听了这人名字,非但全没露出半分喜色,两条眉毛却反皱了起来,在印堂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外面求见的不是别人,正是休宁人金声,官拜庶吉士的是也。此人对于崇祯皇帝来说,丝毫也不陌生,甚至就在前不久的一度还给他当作天降救星,十分信任重用的。可是如今早已大大不同,他举荐申甫,申甫在卢沟一战给皇太极打了一个全军溃灭;他举荐刘之纶,刘之纶却又是一个只知夸夸口谈,一到动真格的便只晓得向朝廷要兵要粮的家伙。崇祯禁不住痛恨自己早瞎了眼,竟会将这样的两个家伙委以重任。但若是骤然将金刘两人撤职查办,一来十分有损他做皇帝的识人之明,二来当此危急之际,也实在不好再得罪朝廷大臣。虽说他们都市一帮吃国家俸禄的米虫,可是倘若臣子们忽然都不见了,他一个光杆皇帝又要如何是好?所以金声与刘之纶便给皇帝客客气气地冷藏了起来。

本打算就此不予追究,没想到这两人还是不住惹他烦心,一个罗里罗嗦地给申甫请恤典,一个又是请京营兵,又是请关外川兵,自己都没加理睬,他居然上表要求自行招募。招募了又怎样?还不是如同申甫一般尸骨无存的下场!连京营都难以对抗鞑子的猛烈攻势,临时招募起来的市井游勇又能算得甚么。关外川兵遥不可及,他刘之纶凭甚么说这种大话?崇祯皇帝心中对于战局已经大半绝望了。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的唯一一点亮光,便是正屯驻城南观望的辽兵。

现下崇祯尚不知道,来的是祖大寿一部,还是三个总兵都赶来了。城门已经给鞑子兵完全隔断,守将寻到围城的缺口,从城头缒下几个探子去,都没能活着回来,是以只是远远瞧着乃是明军服色,却看不清打着谁的旗号。

若是只有祖大寿一人那还好办,倘若桓震这个无君无父的逆臣也在,那就糟了。一想到桓震,崇祯便忍不住要抽自己两个耳光。袁崇焕是如此,桓震又是如此,自己总是养虎遗患,纵容得边将尾大不掉,就拿现在来说,几个辽将竟然借着虏势迫他妥协,长此下去,他这个皇帝哪里还有半点人君的尊严!以后非得好好整顿不可。

想到以后,崇祯不禁苦笑不已。能不能过得今天还不好说,怎么就想到以后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忽然觉得金声此来似乎也并非不好,犹豫片刻,对小太监微微点点下巴,示意他传金声进来,旋即仰起了头,望着文华殿的殿顶,不知在想些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