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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色森林(38)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除此之外,便是去静安寺路上的贝尔蒙美发室做头发。

有琪惦记着欧师傅的手艺,礼拜六来四楼外汇科公事房找她,约她同行。

如果断然拒绝就太过刻意了,钟欣愉答应下来。过后又觉得讽刺,原来把掩护身份做得太好了,也会带来不方便。

礼拜天去到店里,一切如常。

有琪烫发,时间久。她只需洗头吹头,弄完之后便坐到后面的沙发上等,从旁边书报架子上拿了一本妇女杂志在手里翻着。

对面墙上的镜子里映出欧师傅,正给有琪弄头发,一边弄,一边闲聊,说自己十五岁开始就在老家的店里帮忙。

有琪意外,问了一句:“你不是上海人啊”

他好像泄漏天机似地,赶紧凑到有琪耳朵边上说:“哎呀,你不要讲出去哦,人家都当我是在上海学的手艺。”

有琪揶揄:“这有什么啦上海滩的理发师傅,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扬州人。”

他却又怨艾起来,说:“反正在你们眼睛里,苏州河北面的都是苏北人。”

有琪听得笑出了声,欧师傅这才招呼手下小徒弟给她上烫发的电夹子,自己走到店堂后面洗手,而后拿一条热毛巾细细地擦干。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一双拿惯了剪刀和剃刀的手。

他站着的地方离钟欣愉坐的沙发不远。钟欣愉知道,是在等她的汇报。

“这两天已经开始上班了。”她没抬头,继续翻着手里那本《玲珑》。

“金术士呢”欧师傅问。

“暂时没有进展。”她知道不应该,但只能这样回答。血巷那一夜之后,林翼再没和她见过面,无论用什么由头,她只能见到常兴。

欧师傅不做评价,只是说:“我这边的消息,他约了许,耶诞前夜在大西路‘上海 99’碰头。”

钟欣愉品出言下之意,几乎立刻道:“是为了谈格雷格的事情,他的合伙人。”

也许就是因为接得太快,那边反问:“他告诉你的”

“对。”她没有半点迟疑,“你们也知道的,格雷格关在大桥集中营,他正想办法把人弄出来。”

虽然林翼什么都没对她说过,但她确定。

欧师傅只笑了,说:“到底谈的是什么,我们现在都不晓得。”

钟欣愉心里一悸,语气还是很平静:“给我一点时间,你们除掉他又怎么样呢还是会有其他人,但相同的机会再也不可能有了。”她曾经用同样的理由说服过她的上级。

欧师傅顿了顿,打开一个罐子,挑出一点凡士林,在手背上抹匀,而后简短地回答:“我只能执行上面的命令,能给你的时间不多。”

“我知道,”钟欣愉略一点头,重复了一遍日期和地点,“耶诞前夜,大西路上海 99,我会去的。”

店堂前面小徒弟喊,欧师傅又过去帮忙,与另一个女客人聊起兰心大戏院正在上演的一出话剧。说生活程度涨上去,店里给的薪水不够开销,他晚上有时候还要去给剧组做头发。女客人说,真是辛苦啊。他答,是的呀。

钟欣愉还是像刚才那样翻着杂志,只是手慢慢捏紧了,画页上美好到不真实的海上淑女起了皱。

时间不多了。这句话,她默默地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到了耶诞前夜的那一天,还是和麦加利的安德鲁同行。

是她提出来的,也得到了热烈的响应。因为据说‘上海 99’是眼下最时髦的俱乐部,最好的乐队,歌舞,赌场,而且没有宵禁。

此人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一辆派卡德,坐了一车的男男女女,一同去沪西。

车行不算太久,经过最后一处巡捕房,便离开了租界范围。前面设着路障,是一道由沙袋和铁丝网筑起的临时工事,沿途尽是豪华轿车,正排队接受检查。

车一辆接着一辆通过,很快轮到他们。其实也就只是几个沪西特别警察署的人,身后佩着枪,手上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手电筒往车里照一照,而后要司机打开后备箱,再用一面镜子看车底有没有藏着炸弹。并没有什么太过为难的,毕竟车上的这些人都是他们的财神。

但除此之外,她还是看到了那样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上面另加了一个细长的黄三角,写着“和平建国”四个字。那是所谓和平政府的记号。

通过路障,进入西区。

夜色下的大西路,俱乐部亮着霓虹灯,一家连着一家,茉莉花,百老汇,上海 99,兆丰,秋园,再过去一点就是德国人的联侨总会。

前一阵,为响应和平政府市长发起的“清洁歹土”运动,沪西特别警察署也曾在此地打击犯罪,但其实除了赌场的招牌拆了,其他一切如常。大家都是交了“税”的,有 76 号的特别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