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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色森林(37)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她想跟知微说说这个道理,可知微却笑了,说你看到他们穿的衣裳没有

衣裳怎么了欣愉不懂。

知微脸上带着饶有兴味的表情,说几个演猴儿戏的穿的都一样,是面粉袋子改的,福新厂的牌子还在上面印着呢!

欣愉恍然大悟,想起林一身上灰不灰白不白的短褂和灯笼裤,以及裤腿上那个洗淡了的印记。哪怕在那样的时候,知微注意到的还是这些细节,而非人的本身。

第16章 上海99

又下过一场雨之后,梧桐落光了枯叶,上海便入了冬,钟欣愉开始在汇丰银行上班。

外汇科的写字间在银行大楼的第四层。交易员坐正对外滩的那一边,女秘书和低阶职员一起坐在另一边一个长条形的大房间里,从窗口望出去,是后面的副楼、金库以及仓房。

室内摆着一列一列的写字桌,每张上面都有一台科罗纳牌打字机和一盏黄铜架子绿色灯罩的台灯。

1879 年,爱迪生发明灯泡。到了 1909 年,美国人麦克法丁给灯泡加了个绿灯罩,起名 Emeralite Desk Lamp,绿碧玺台灯。后来因为银行夜班最多,这种灯又被称作 Green Bankers Lamp,银行家台灯。

钟欣愉清楚地记得,曾经有人预言,这盏灯会是她与“银行家”之间唯一的联系。

之所以这么讲,是为了劝她不要学金融。就算一定要学,等到毕了业,也务必找一间学校去教书。

对于女人来说,教师和产科医生是唯二不吃亏的职业。理由简单明了,这两项工作对付的是孩子和女人。

银行却截然不同,简直就是在男人堆里抢饭吃,抢的还是最戳他们心经的东西——铜钿。

说这番话的人,其实就是知微。

回想当时,钟欣愉只觉得讽刺。知微好像看得比谁都明白,自己却第一个扎进去,毫不留情地抢着最戳男人心经的东西。

但她后来也曾无数次地记起这几句话,比如在沪江以及宾州的大学里,还有在华盛顿的时候,又比如此时此地。

洋行已经算是女职员多的地方了,且薪水也比别处更好,但正对黄浦江的写字间里坐着的的确全部都是男人。

其中当然也包括外汇科的主办交易员。此人姓冯,名字叫冯云谦,年纪不过三十岁出头。之所以早早高升到这个位子上,除去本人美国留学的文凭,还因为此地现任的买办也姓冯,是他的伯父。

所谓买办,是有皇上那会儿留下来的规矩,洋行在华做生意须有华人协理,是为买办。而成为买办需要入股,且通外语,行事规矩也和华商有很多不同。自从上海开埠,这份职业的壁垒就渐渐竖立起来,以至于变成了“世袭罔替”。银钱业中尤为明显,沪上各大外国银行里的买办一职始终就在几个家族手里转来转去,彼此之间不是叔伯兄弟,便是姻亲。

冯云谦是其中的后起之秀,家学渊源,年轻得志,人也长得漂亮,讲一口好英文,风度宜人,总是三件头英国精纺料子西装,薄底皮鞋,在银行公事房里进进出出,就连衬衣都比别人的更白一点。

虽说钟欣愉并不是他个人的秘书,来上班的第一天,他还是过去她位子上与她打了招呼,又向旁边几个职员介绍,说:“这位钟小姐也是你们’沪江校友’。”

此地有不少职员从沪大商科毕业。但钟欣愉知道,冯云谦这么做是因为沈有琪的面子。

有琪与这位冯先生已经秘密地走了几年,南阳路公寓其实就是他名下的房产。自己能够这么快进来做事,也是因为他的帮忙。

虽然香港方面完全可以替她安排一个类似的职位,但一定不如现在这样自然。如果后续的行动顺利,她很有可能会受到极其严苛的背景调查。在那种情况下,最要紧的就是没有任何特出的地方。

结识安德鲁,以及在沈有琪处借住,都不是随意而为的。

有琪曾经玩笑,说她匆匆搬家是“过河拆桥”。也许真的是。但她更愿意说这是避嫌。在此之前,她的确需要有琪这条路。但在这之后,她们还是脱开干系得好。

作为外汇科的文书,钟欣愉虽无秘书的头衔,却要同时服务几位副理,每天的工作大多就是打字与速记,间或整理需要存档的交易记录。

完成了琐碎的案头工作,离开写字间,她还是会像一个洋行女职员那样生活。

有人说,上海滩的洋行是国际老处女大本营,里面一大群自给自足,不再做婚姻打算的女人。她在这些前辈的眼中,大概就是抓住二十几岁的尾巴,还在做梦的那一种。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约会要赴,中午在西餐馆吃饭,午后茶歇去跳“茶舞”。科里的秘书主管自然不太高兴,却也没说什么。毕竟约她出去的都是走廊对面的高级职员,而她只是个临时雇佣的文书,就算表现再好,也做不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