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妻术(83)

从那时候开始,黎先生没再给我看过账单,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粗略的在纸上算过,到这个月黎先生应该已经负资产了,下一步可能是向银行贷款,或四处借钱。

拿什么贷款?我们手里只有这套房子。

我不安的环视房内摆设,忽然有种即将失去它的感觉,就这样惶惶忽忽的过了几分钟,黎先生突然跑回家,换了一身西服,看了看表仿佛在计算堵车的时间,顺便通知我他把车卖了。

我说:“那辆车本来就是二手的,卖的钱恐怕连工资都不够给的。”

他说:“难道卖房子么?”

我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把房子抵押给银行,我没意见。”

他惊讶地看着我,几秒钟后做出了反应:“你什么意思?”

我慢慢靠近他怀里,感到他身体的紧绷,伸出手不断地按压他的背部肌肉,玩笑道:“咱俩天天相对,你心里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么?难道要我看着你卷铺盖睡马路,自己心安理得的住房子么?要真是那样,我还要这个房子干什么?”

黎先生的手缓缓在我背后收拢,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透露了他的疲惫:“不管怎么样,房子都不能抵押,我会有办法的……”

黎先生所谓的办法,大抵就是向他爸妈伸手,或是说服合伙人注资吧。

他爸妈最多能拿出七八十万,我想。至于合伙人,我乐观向上的认为他“也许”有另一个三百万。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星期后的周三晚上,黎先生彻夜未归。

凌晨四点半,我醒了神,坐在床上,一手摸着旁边冰冷的半张床位,一手揉着太阳穴,正想到厨房倒杯水吃两片头痛药,却在经过客厅的时候,被一个细微的动静吓住。

回头一看,仍是一室漆黑,黑暗中有一点火光。

我走了过去,蹲在那个手上叼着烟却并不往嘴里送的男人身边:“几点回来的?进屋里睡会儿吧。”距离上次戒烟成功后,这是他第一次吸烟。

黎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按掉烟头:“我睡不着。”

我问:“公司出了问题?”

他叹道:“是啊……老陈决定不再注资了。”

老陈就是那个曾经拿出过三百万的合伙人。

我倒抽了一口气,心里漏跳了一拍:“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我能怎么办?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深呼吸三下,两手在他的膝盖上揉了揉,才鼓足勇气道:“要不,咱们关了它吧?”

我分明听到黎先生抽气的声音,仰头看他,他正望着我,我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谴责。

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难,也知道这个决定黎先生是下不去手的。它就像是黎先生的孩子,关注了他的心血和心力,他如何能拿得起屠刀快刀斩乱麻?他不能,我能,就算我不能,我也必须替他拿这个决定,我宁愿当一辈子罪人,也不能将他往深渊再推一步。

决定去做一件事很难,决定不去做一件事更难。

我似乎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良久,才听到他声音凉凉的回答:“我……我想再等等,也许很快……”

我知道他已经接受了事实,甚至被我方才的当头棒喝打的半醒了。

我趴在他的膝盖上,哽咽道:“好,那咱们再等等……”

我们都知道这个“等”字背后的代价。

我妈把存折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念叨了一句:“真是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我接了过来,垂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妈。”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母女俩不用说这个,这笔钱好好用,妈只有这么多,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我妈,心里难受,却不能在她的面前哭出来,我要是哭了,我妈会更担心。

同样对我力挺到底的还有Miumiu,她将“小金库”郑重其事的交到我手里后,半真半假的开了句玩笑:“反正我也不打算要孩子,估计连婚都不结呢,这笔钱就当是我给我未来干儿子的赡养费了!”

我感激的搂住Miumiu,听她在我耳边念叨:“哎呦你可真够肉麻的!”

黎先生从我手里接过存折后,整个人都懵了,说不出话,坐在沙发上愣神。

我连忙解释这些钱的来历,希望他心里好受点。我刚坐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他搂得我很紧,不说话,只是喘气,很久很久以后,才在我的肩窝里憋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我不委屈,一点也不。”

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睡着,人很疲惫,意识却很清醒。

我枕着他的手臂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月亮,他从后面搂着我,下巴顶着我的头顶,将这几个月的辛酸一次道尽。

他说,让他最难过的不是合伙人不再注资,也不是客户临时改意,是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以帮他为名,从中获得私利。

我对他说:“商场如战场,那个时候你怎么会那么相信这个人?”

他说:“我当时需要朋友,也需要帮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宁愿真心的相信他是我的战友,而不是扯我后腿的小人。”

这是我所知道的黎先生唯一一次的天真,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我安慰他说,还会有合伙人的,一定会有的,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关上你的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他说,但愿如此。

但愿如此,真的是但愿如此。

没过几天,Miumiu带着一个银行客户经理的名片前来找我,她说这位赵经理是她的朋友,可以帮我争取最高额度的贷款。

我看着名片上的名字,赵希,单单就是为了这个名字,我决定去见见她。

通过电话,我和赵希约在一家不知名的咖啡厅里,室内灯光昏暗,客人稀少,每块聊天区都由三组沙发环绕而成,很适合谈生意,偷情,或是现金交易。

我很紧张,甚至有点尴尬,脸上挂着刻意维持的笑容面对着赵希的打量。虽说她是Miumiu介绍的朋友,可我竟然感觉不到她的善意。

在和赵希简单的一问一答中,我将家里的情况叙述了一遍,然后满怀期望的问她,我和黎先生的房子最多能抵押多少钱。

赵希思考了良久,那是我喝掉半杯咖啡的时间。

我以为那是她在顾及Miumiu的面子又不好将实价告诉我而为难,于是忍了忍,我还是提醒道:“没事,您就照实说吧。”

赵希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以前见过你。”

我说:“啊?”

接着:“哦。”

最后说:“在什么地方?”

赵希露出很诡异的笑容:“在你爸钱包的夹层里。”

我问:“什么?”

心里的警钟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嗡嗡”声。

我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然后说:“我爸的钱包?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的语气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扬高,因为我突然感到很紧张。

赵希对我冷笑了一下:“你说呢?那时候咱们通过电话,你还警告了我一些话,不记得了?”

我皱着眉,不太确定的说:“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是谁吧,我怕我猜错了误会你。”

她说:“你爸这么有钱,你干嘛还出来贷款?你爸不是和你妈复合了么?我和他分手的时候,他也挺大方的。”

我一下子站起身,两条腿抖得又恨不得立刻坐下去,只好撑着桌面向前倾着上半身,瞪着她说:“你就是那个第三者?”

她也拉长了脸:“我当时和你爸是你情我愿的,没有谁是第三者。”

我咬咬牙,一手抓起桌上的名片,捏成一团:“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今天跟我绕了这么久,感情是没事找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