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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术(57)

黎先生他爸的手术最终也没做,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共同的决定,这个决定就像赫然竖起的高墙,将我隔离在外。

我忽然顿悟到,做人难,难在左右为难。夹心饼干就像是猪八戒照镜子,是个笑话。

但是私下里,黎先生竟然还和我商量着,什么时候再和他爸开一次口,他负责支开他妈,我负责做他爸的工作。

我看着他的脸,不忍说拒绝的话,更不想委屈自己,于是道:“黎鹏,依你看,你爸能听我的么?”

黎先生不语,他的默许就是答案了。

我又说:“在你爸的观念里,手术不是和健康挂钩的,是人命,咱们总不能为了健康舍了人命吧?成功了,他会说是他命大,是医生的医术好,失败了,这条命总要找人背负吧?我不能当这个罪人,为了你,我也不能当。”

黎先生半响才说了句,若若,你有点变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他,冷不丁的撞进他的眼神里,问,哪变了?

他说,感觉。

男人说事,总能指出一二三四,要是说感觉,那就是感情上的事,并不是客观事实。

我问,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他说,介于好坏之间,云里雾绕,一时难以琢磨。

我觉得他这句话才难以琢磨,简直就是废话。

之后的几天,我和黎先生一起住在黎家,我妈说了,我爸的腰有她看着,公公的病,却不光要有儿子,身边还要有儿媳妇,儿媳妇心细,此刻正是发挥重要性的时刻。

临搬去黎家住之前,我妈嘱咐了三点,多忍耐,多张罗,少说话。

我觉得,这就是做好小保姆的三大守则,我就是做保姆去的。

黎家的活儿不好干,尤其是身份转换成儿媳妇以后,这活儿就带着点考验的意味了。站在他爸、他妈的角度上说,若是以后老了走不动道了,在外靠的就是儿子,在内靠的就是媳妇,现在就是初步验证阶段。站在黎先生的角度上说,能孝顺自己爸妈的女孩儿有的是,能孝顺他爸、他妈像孝顺自己爸妈一样的,凤毛麟角。

老话都说只有孝顺自己父母的人,才能孝顺伴侣的父母,这话太绝对了。孝顺是个有时间效应的词儿,孝顺一天是一天,一年是一年,那就像领工资,干一天的活儿领一天的钱,可有人领一辈子工资的么?

孝顺一辈子,才是难得。

我眼下的问题是,先把这六天度过,再把六天复制成一辈子。

在他爸、他妈家里住了六天,黎先生去上班,我请假在家帮忙。

我们商量过,黎先生的工资高,是主管,他不能请假,只好我请,要是公司怪罪下来,黎先生可以以上司的身份扛着下属,我却不能以下属的身份扛着上司。

他爸有三好,喝酒,看报,睡午觉。最近在他妈的监督下,戒了酒,人都蔫了,这就像逼着狗不吃肉一样,难。

前三天,我做饭,他妈指挥,我洗碗,他妈还指挥,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一问我妈才明白,他妈的这种行为叫做不放心,也叫操心,再说具体细节,也确实对得起“操心”二字,还带点“不放心”的隐晦。

他妈说,炒菜的时候,放油不能超过两勺,放盐不能超过一勺,还要在快起锅的时候放。他爸不吃姜,他妈不吃葱,炝了锅,要把葱捞出来,炖个肉,也要在上桌前把姜挑个干净。这样的斤斤计较,不是一般二般的讲究。

洗碗,他妈尤其不放心一点,那就是我习惯将每个碗里都挤上一点洗涤灵,他妈说这样浪费,废水,不环保,于是递给我一个塑料盆,灌满热水,在洗碗布上挤了洗涤灵递给我,让我利用这盆热水洗干净一池子的碗筷。

我说,妈,这样的水不是流动的,洗不干净。

他妈说,这是第一步,你洗干净了再用流动的水冲一遍,省水。

洗衣服的时候,我和他妈又产生了分歧。

他妈一贯用机洗和手洗,就连羊毛衫和羽绒服也是机洗。

我说,妈,羊毛衫水洗会缩,羽绒服机洗会把羽绒搅碎,来年就不暖了。

他妈问我那该怎么洗。

我说,干洗。

他妈顿了一下说,往年都是这么洗的,没缩过,也没碎过,这样吧,衣服还是我洗,你的衣服也给我吧。

我忽然想起他妈上次将我的所有内衣机洗的事了,心里一凉,道,我的衣服我自己来吧。

他妈没说话,看了我一眼,走了。

晚上我和黎先生说起这事,我怕他妈往心里去,以为我不拿她当自己人,黎先生听后说,妈是个大度的人,不会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想,这个黎大毛就是个二百五,这世界上有不计较鸡毛蒜皮小事的女人么?或者说,这世界上又不计较鸡毛蒜皮小事的人类么?

家庭妇女尤其是各种翘楚。

到了第三天,我和他妈之间的矛盾得到了升华。

起因还是内衣。

趁着中午太阳好的时候,我把内衣裤晾在阳台,用日光杀毒,他爸睡醒了午觉,习惯在阳台伸会儿懒腰,哼哼小曲。

他妈一见,将他爸拉进了屋,收起了所有的内衣裤,递给了我,才把他爸放出去。

他妈没说我什么,我却感觉到了潜台词:内衣干了就及时收了,别让公公看见,不害臊。

同一天晚上,我坐在卧室的床头,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拿着内衣,烘干。

黎先生洗完澡进了屋,乐了,说:“刚才妈还问我,若若吹头发怎么吹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干。”

我把吹风机关上,走过去关上卧室门,又走回来打开吹风机,抵挡风,慢慢的吹。

黎先生凑过来问怎么了。

我小声说:“我在阳台晾内衣,咱妈别扭,所以我就偷偷吹干,以后不晾阳台了。”

黎先生不以为然,说:“咱妈别扭什么,她又不是没有。”

我说:“你不懂,咱妈是替咱爸别扭。”

黎先生恍然大悟。

第四天,Miumiu来了电话,我忙里偷闲的吐苦水。

Miumiu感叹着,难怪每朵花都会被婚姻摧成黄脸婆,以前她还不信,总以为有例外,但是现在信了。

我问她,我脸黄了么,心里确实一抽一抽的。

她说,还没黄,但是离黄了不远了。

我问那该怎么办,她说,这世界上只有皇妃和公主才不用当黄脸婆,是女人是要走这么一遭,既然结了婚,就要面对,反正比我黄的人有的是。

我说:“都是这两天折腾的,我这两天干的活比过去二十五年还多,不是量多,是质高了,在高要求下,我也不得不严于律己。”

我想起“孝顺一辈子”的说法,心里寒了半截,一辈子的代价是什么,我好似看到了。

第五天,他妈找了黎先生谈话,谈话的内容大抵是说我辛苦了五天,表现的不错,尤其作为一个城市女孩儿,更加难得。

黎先生转达的时候,添油加醋了几句,加的都是赞美的话。

他不知道我听出来了,还沾沾自喜的和稀泥。

我说:“大毛,你又没事添油加醋呢吧?”

他竖起三只手指头说:“向妇女的朋友和老师发誓,绝无此事。”

我一哼,不语。

他一说谎,右眉毛就上挑,他自己不知道,我心里有数。

他说:“若若啊,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过了明天,请的保姆就来了,你就解脱了,坚持住!”

我说:“就算保姆不来,我也得坚持啊,这不光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还因为我和爸妈有了感情了,感情就是共同生活的基础,是分不开的!”

黎先生乐了,露出一口白牙。

第六天,出了纰漏。

他妈说好几天不开小卖店了,得去看看,叫我看家,看着爸。

他妈前脚一走,他爸后脚就从酒柜里掏出了二锅头,迅速打开瓶盖,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