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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术(58)

我一回身,吓了一跳,立刻奔过去抢走,说:“爸!您不能喝酒!”

他爸说,就喝一口。

我说不行。

他爸吸吸鼻子,一脸委屈,说:“就一口,一口我就知足,我已经一礼拜没睡好觉了,要是以后都不能喝,我还不如不活了。”

我最听不得人家求饶,尤其是长辈的求饶。

我妥协了,将酒瓶子递过去,就在他爸喜上眉梢的刹那,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我和他爸同时一惊,面面相觑。

就在那句“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又没带小卖部的钥匙”传进屋里时,他爸即刻转身,欲将二锅头塞进酒柜。

可偏偏,心一慌,手就抖,手一抖,事情就砸了。

酒瓶子撞在柜子上,“啪啦”一声,碎了。

他妈一边叫着“这是怎么了”一边快步走进了屋,看着我俩的背影和一地的酒精、碎片。

他妈冷冰冰的声音敲打着我和他爸的灵魂,她说:“这是怎么回事,老黎,你偷酒喝?”

他爸连忙转身说,没喝。

我也连忙转身说,确实没喝。

他妈走了过来,说:“张嘴!”

他爸张开嘴,他妈凑过去一闻,脸色变了,转身进了屋,“碰”的一声关上屋门,直到吃晚饭时才走出来。

我和他爸忐忑不安的在客厅相对一下午,想对策,只有一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哪知吃晚饭的时候,他妈先发制人了。

他妈对黎先生说:“你爸今天趁我不在偷酒喝,你媳妇也在场。”

黎先生的眼光先投向了我,用眼神责问我,为什么不拦着爸。

他爸说:“是我要喝,你媳妇拦不住。”

黎先生又看向他爸,说:“您不能喝酒,一会儿我们回家就把酒都带走,明天一早保姆就来了,到时候没酒喝,也不用人拦着您。”

黎先生很少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全使在他爸身上了,却让我有种杀鸡给猴看的危机感。

吃过晚饭,我和黎先生回了自己的小金屋,进屋,换鞋,撸起袖子,开始收拾。一桌的灰,一床的灰,一地的灰,到处都是灰,心里也不知不觉的蒙上了灰。

九点多的时候,我扶着腰上了床,预感这又是一次大姨妈来前的折磨。

黎先生也凑了过来,说:“爸不能喝酒,你白天怎么不拦着。”

我说:“拦了,拦不住。”

他说:“肯定是你立场不坚定,你怎么没拿出你对付你爸的功力?”

我说:“那是我爸,不是你爸,对付我爸说得过去,对付你爸就成了虐待了!”

他说:“别你爸、我爸的,不都是咱爸么?”

我说:“是你先说‘你爸’的!”

他说:“你吵什么?至于么?”

我腾地一下坐起身,叫道:“就是一口酒,你至于么!你妈至于么!”

他也坐起了身,反击道:“他的身体不能喝酒!”

我说:“我知道,可我没拦住!我错了,行了吧,你准备怎么批判我?”

他说:“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我说:“对,我不讲理!我告诉你,黎鹏。我在你们家当了六天的佣人,忙里忙外,我没吭过一句,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对我爸、我妈都没这么尽责过,我把这辈子的心都用在你爸、你妈身上了,你还因为一口酒找我不痛快,既然这样,谁能如你们家的意,你就找谁过去!”

我跳下了床,快速跑出卧室,穿上鞋和大衣,拿上手机和钱包,打开大门,再一回身,对着追出来的黎先生说:“我准备回家住几天,把这几天的损失填补回来,请你还我几天单身生活!”

黎先生拉住我,抱住我,叫道:“不许走,你不许走,这都多晚了,你跑出去干嘛!真是把你宠坏了!”

我又跳又叫,踩住他的脚,听他嗷嗷叫,然后一回身推了他一把,骂道:“再留在这里,我会发疯的!宠、宠、宠,我把你们一家都宠坏了!”

趁着黎先生照顾脚的时候,我冲下了楼,一口气冲出了小区,站在街边等出租车。

这时候,手机响了。

我下意识认为这是黎先生打的,看也没看就接了。

对方第一句便是:“你谁啊?”显然是打错了。

我一愣,下一秒就吼道:“你给我打电话,还问我是谁!”

挂了电话,我望着漆黑的街道,眼泪气的掉了出来,也说不清楚是被黎先生一家气的,还是被这通电话激出来的。

我总以为,这世界上所有女儿都有一条退路,就是娘家。于是我二话不说的回了娘家,寻找我妈的温暖,寻找最后的避风口。

哪知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妈,是我妈的远房表妹,我该叫她表姨,叫她的闺女为表妹。

表姨一见我,又将方才和我妈说的话学了一遍。大意是我妈托关系帮她闺女找的工作已经转正了,试用期时一个月就拿一千五,现在一个月三千五,比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强多了。

潜台词就是,她闺女比我有出息。

我问:“表姨,您今天来就是说这个的?”

她说:“哦不是,就是这孩子有出息,但现在这个工作也有点屈才了,我琢磨着让你妈给张罗个更好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个比我强多了的表妹,在我妈的介绍下,屈才了。

五、六年前,有人算过,按照当时的物价讲一个孩子养到大学毕业要花四百万人民币。当时的物价是在商场买一件过千的外套就算高档了,可要是按照现在的物价,没有一千万绝对办不成,现在的物价是,在商场买一件体恤衫,标价动辄两千,给你打个折算一千八还得偷着乐。可又有谁能知道十年以后有是什么物价呢?

五、六年前,我爸淘了个翡翠把件,温润的水头,种好,色好,托熟人买的,几千块钱。现在,我爸又淘个翡翠的把件,水头一般,种一般,色一般,也是托熟人买的,五万块钱。

五、六年前,我爸、妈住的小区二手房,卖一万二一平米,还有的商量,若是租房兴许两千到两千五能拿下。现在,这套二手房转卖最低三万五一平米,不怕没人要,若是租出去,一个月四、五千的租金,照样有人给。

此刻,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姨,又再度为她女儿登门张罗,却没有送出手一斤水果或是一条香烟,吃了一顿饭,又腆着肚子坐在沙发上对我妈说,她女儿比我有出息,但是发展还是不够好,主要原因是现在的工作屈她的才了。

北京的经济现实和表姨的逻辑现实一同摆在我眼前,在我脑中发生激烈的碰撞,擦出了火花,刺激了我的中枢神经,我乐了。

我将包一甩,说:“表姨,您知道北京现在是什么物价么?”

表姨说,听说一斤白菜还要七八毛吧。

我说:“如果您顿顿吃白菜,倒也饿不死。我这么说吧,现在在北京,一个月挣一万块钱,都不够资本贷款买房,现在的北京是什么物价,大兴的房子都两万多一平米了,一万块钱只够分期买个厕所。就算您老家有房,不指望在北京置办,这笔钱就算省了。再说车,新政策出来了,摇号买车,一个月就卖两万辆,可是摇号中了的人又有几个真买车的?政府不是说摇号么,好,只要有驾照的都去摇,摇了我不买,我放着!这一放,意味着什么啊,意味着一个二手车车牌起价都要五万,就更别提养路费和油钱了,养路费倒算不贵,一个月平摊几百块钱,油钱呢,上、下班高峰,天天开车上班,少不了四五千的加油费。十年前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月能赚七八千,现在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月就能赚三四千。”

说话的内容都是客观事实,但我的语气很不好,眼神也很直接,甚至可以说是锋利。表姨看不出来,我妈看出来了。

我妈拽了我袖子一下,叫我闭嘴,连被我表姨挤到书房的我爸,也走出了书房,站在门口看着我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