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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21)

发小回:放心吧,你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周瞬纠正:不,是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第二天赴考前,他再给他发消息“加油”,对方没有回复。登上大巴,也没有看到他,老班火急火燎地打着电话,最后上了车,跟司机说,我们先走。

她面色发白。

周瞬看看窗外天光,忽然浑身冰凉。他猜测着种种可能,最后全部撇除,为朋友祈祷,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一点。

中午来接他的只有爸爸,中年男人心事重重地开着车,问他感觉如何,周瞬答:“还行。”

家门口停着警车。

父亲一进门就呵责母亲:“我不是叫你先让他们走嘛,我们家没考生啊。”

母亲说:“他们说还有事要问瞬瞬。”

父亲脸红脖子粗地跟两位民警发泄:“就不能等考完了再来问啊!你们能不能稍微有点人情味啊!”

周瞬看看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不说话,母亲光流泪,只有民警回答他:“你朋友宋雨泽今天早上跳楼自杀了,你们昨天联系过吗?”

父亲又开始发怒,嘴巴大幅度翕动。

但周瞬听不见了。

有重物都在他头顶剧烈地迸开了,四分五裂。

他听见自己的鼻息,变得急促,变得艰辛,眼眶灼热地痛起来,脑袋嗡嗡响,他近乎耳鸣。

难怪他没有回消息。

难怪他没有去考试。

难怪他不说,他们两个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父母安抚,老师宽慰,他们甚至这样说,你先好好考试,尤其要带着你朋友的意志好好考,冠冕堂皇,却没有人说原因,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原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他声嘶力竭地问自己,双目不断模糊。握笔的手不时打颤,他解不出题。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外面在下雨,天地濛濛,像在做梦。是梦该多好,他死咬牙关,眼泪汹涌。

父母撑着伞等他,看到他的样子,终究无话。

他去参加了发小的葬礼,灵堂里铺满了黑纱与白菊,少年的遗像年轻爽朗,一口皓齿,意气风发。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宋雨泽的妈妈痛哭流涕,过来拉扯他,激动地问:“瞬瞬,瞬瞬,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啊,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啊。”

周瞬周身颤栗。

没人知道为什么,众说纷纭。

他们惋惜,他们指点,他们评头论足;他们说他懦弱,说他逃避,说他不负责任;又说老师失职,父母失责,教育出了大问题,现在的孩子全是低逆商不抗压。

反正总有话说。

已故之人再无辩白,世界只看结局和结果。讨论热烈,也格外冰冷。

分数出来后,周瞬带着花束和两听冰可乐去了墓园。他盘腿坐在朋友墓碑前,给他开一瓶,给自己开一瓶:“你还是太跟我见外了,什么话都不跟我讲。”

“考不好又怎么样。”

“我也没考好。”

他跟他一一汇报自己的分数,声音洪亮,语文,数学,英语,理综,最后哈哈大笑。

父母劝周瞬复读,他拒绝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封闭自己,昏天暗地。

父亲不解:“你怄什么气?伤什么心?这是你该考出来的分数吗?人死能复生还是怎么?痛苦总得过去的,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好的,不好的,高低起伏很正常,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周瞬顺着他说话:“是啊,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宋雨泽会不知道吗?

他不理解他,却又理解他。

怔忪间,父亲问他:“所以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周瞬回过神:“你能借我五万块钱吗?明年这个时候就还你。”

父亲问:“你要做什么?”

周瞬一声不吭。

父亲叹一口气,答应下来。

开学前夜,他的第一则视频正式发布,他记录了自己尝试独立制作机器人的过程。机器人的名字叫Raining,全白的外形扁圆可爱,功能是太阳能全自动浇水。视频中,他不断拼装,不断测试,不断失败,最终成功。他剪辑得有节奏感,趣味横生。结尾处,绿植油亮,彩虹隐约显现在细密水雾间,画面美好而通透,弹幕里的网友全在许愿。

第二年同一时间,周瞬还了五十万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很意外:“我借你钱不要为了要你十倍百倍还我,你不还都没事,只要证明自己就够了。”

“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周瞬说。证明什么,要证明给谁看。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从未想过证明这档子事。

只是,某一天,那一天,他醒过来,然后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往前走,走就行,不要停,走下去。再重要的路,都不会是唯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