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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374)

作者: 桃籽儿 阅读记录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什么才最痛苦?便是既做不好丈夫又做不好父亲、到头来只会让妻儿受苦——他已有些遭不住这样的煎熬,此刻眼底的黯淡与狼狈在自己的妻子看来已是昭然若揭。

她默默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相恋的时间明明已经过去那么那么久,可她对他的爱意却好像还跟第一天一样新鲜,甚至愈演愈浓烈。

“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孩子们也一样,”她把自己的脸贴在男人的胸口,静静听着他稳健的心跳,“你从来没让我们失望……你知道的,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女人的宽容在这样的时候反而成了对他更残酷的刑罚,他愧疚到抬不起头,只好伸手紧紧搂住她,问:“可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那……”

“你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啊,”她笑了,还要调侃他,“当初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连请我看一场电影都为难呢。”

这真是令人汗颜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而她又笑得弯了眼,潋滟的模样是这世上最迷人的花色,而旁人根本不晓得,美丽只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优点罢了。

“当最高的将军有什么好?你做得累、我看着也累,”她踮起脚来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正好,让那些人抢去吧,我们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把霁时和霁洲好好教养长大……”

“再也不打仗。”

“再也不被卷进纷争。”

“再也不面对分离。”

“——不好么?”

不好么?

……当然好。

尽管他至今依然觉得在一个混乱的世道苟且偷安是可悲且可耻的,尽管他此刻已经在担心放权之后新来的上位者会将他此前守卫的一切搞成一团乱,尽管他同样害怕未来在国家蒙难时一无所有的自己会没有办法再解开乱局。

可……

“好……”

他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你说的都好。”

第182章 燃烧 明明早已被寒冷的冰霜覆盖侵蚀,……

——可其实并不好。

她知道的……他一直很痛苦。

被缴权之后这位昔日守护一方的将军便对越来越多的事都感到无能为力了, 糟糕的消息却像雪片、一片一片接连不断地飞进他的书房,他就坐在那里沉默地翻看,看完以后人被压得喘不过气, 长久地保持沉默。

他有时会在书房坐一整夜, 她半夜醒了发现他不在身边便披上衣服去找他, 见到人的时候他总像出了神、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要她出声叫他才能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木然, 过一会儿才能恢复如常;然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一声“没事”或“抱歉”,接着又揽着她一起回卧室继续休息,漫漫长夜之中他一直把她搂在怀里, 胸膛照旧是温暖宽厚的,可里面跳动的那颗心……却好像凉下去了。

恰似冬日饮冰……冷到骨头里。

她特别清楚他是为什么在痛,可却偏偏帮不上他的忙——也不只是她, 泱泱中华四万万生民, 那时没有一个帮得上;她只能跟他分享同样的压抑,在困厄中继续做她的翻译, 几年间有好几本大部头的译注相继问世, 也算是对她努力的一点回馈。

仅有的欢愉也都是孩子们给的。

他们已经渐渐长大,霁时上了中学、霁洲也已识很多字,两个孩子的教养都是一等一的好、且又都生得很漂亮——怎么会不漂亮?他们父母的模样都那么出挑,无论随了谁都会得一副好皮囊, 遑论他们又精乖、专门随着父母的优点去长,以致如今无论谁见了都要慨叹一声好相貌,招人羡慕得紧。

他清闲了下来,倒是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 可他很少正经地教授他们旧学,只是会像闲谈一样讲起一些历史故事,因为不必记诵,孩子们自然更喜欢,经常缠着他们父亲央他讲。

“你们两个贯知道偷懒,单知道缠着你们父亲听故事,”白清嘉似真似假地批评两个孩子,“今日的英文词背过了么?句子写过了么?”

两个孩子缩缩脖子,又一起小声抱怨,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学外文,还说平素也不见父亲说外文,像父亲一样不好么?

每到这时徐冰砚的神情都会特别复杂,看着两个孩子干干净净的眼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听你们母亲的话吧,”他最后还是这样对孩子们说,“……你们的路会比父亲的更好。”

白清嘉在一旁听着,偶尔也会感到鼻子一阵酸,好在他很少会说那样萧条的话,让日子还可以继续那样粉饰太平地过。

又过了两年,北方出事了。

1931年9月18日,日本驻中国东北的关东军突然袭击沈阳,趁夜炸毁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转头又嫁祸给中国军队,随即以此为借口炮轰中国东北军北大营,次日便侵占沈阳;至1932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此后日本在中国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傀儡政权,开始了对东三省长达14年的殖民和奴役。(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