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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纪(8)

我但愿彼此的关系深长久远,纵然斧钺,也斩之不开,纵然十二级飓风,也卷之不走。

然而这一切无论多么美好,总有更强大的阴影难易抗衡,最后我所能收获到的,仍然是离别。

是世上唯一一样东西,超过我能负荷的极限。

我对她温柔地微笑,一言不发地走远。

下一站,伦敦。

我相信京川的说法,尹美丽嫁入豪门,希望以生儿育女巩固自己的地位。

合情合理合法。

她已经拿到一剂,足可发挥效用。其他的,即使是猎人联盟接手这桩任务,他们也不见得能够找到另外一剂沙瑞西草。

我大可以就此回到当归镇,陪那些财迷心窍的乡亲们闹一闹。

时间久了,横财没有着落,菜还是要种,牛还是要养,他们的生活会恢复正常。

我的生活,也会恢复正常。

如果我的生活存在正常这一状态的话。

但我心里有隐约的不适,促使我一定要冒身份暴露的危险,去伦敦尹美丽的家里探一个究竟。我所希望确认的只是,她要四剂沙瑞西草,只不过是一个数字上的巧合。

我去过很多次伦敦,在泰晤士河旁行走,太阳正好的时候,整个城市上空显得气象开阔,日不落帝国余威的风味,尽数落在历史淘沥后留下的重重建筑中,但仅此而已。

河水其实很脏,而且沿岸一路都找不到垃圾桶。

从洛杉矶到伦敦,我考虑了很久到底应该采用什么样的交通方式。

大众交通工具是最安全的,不会有人注意我,我持有万国通用护照,千真万确的外交通行许可证件,尽管我过任何海关的时候,人们对我是否能够代表任何国家的外交形象都表示由衷的怀疑。

效率最高的则是自己过去,跑,走,跳,喜欢的话爬也可以,陆地飞行术的时速与波音大型客机大致相当,又不大耗油,在这个后能源年代,其实非常值得向大众推广。

它的问题是,实在太容易被监测到。人类发明的那么多监控设备不是吃素的。

但如此权衡再三,我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力更生,而且是在水里自力更生。原因无他――我没钱了。

自洛杉矶海滨入水,选择离近海大概二十公里左右区域开始游,靠着我对方向的敏锐直觉,四个小时后我在英国离伦敦最近的海边城市布莱顿上岸,一嘴的沙子,耳朵给盐水泡得发硬。英国天气也不错,沙滩上很多人晒太阳,穿比基尼的小妞身材都不错,但牛高马大的居多,不是我那杯茶,因此我很有操守地只看了几眼,就专心对付自己的湿衣服去了:是就地脱下来晒晒干呢,还是就这样穿着到街上去。

我的思考没有维持太久,有人过来和我打招呼:“您好。”

我抬头看到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姑娘,高挑个子,银色头发,湿漉漉的拢在脑后,深邃的眼睛纯净得像一潭绿荫下的湖水,穿着雅致的天蓝色连体泳衣和一条白纱裙。我急忙把自己正在往下脱落的裤子拉回正常位置,闹个大红脸:“您找我?”

银发姑娘摇摇头:“我老板找你。”

千里迢迢从洛杉矶游到布莱顿,也没有通知美联社,也没有通知路透社,你不要告诉我这块儿居然有熟人等着。

我满怀疑惑地跟着她走,穿过无数条铺在地上的大浴巾,和浴巾上正由白转棕的人体,我们来到海滩另一边的一把超级无敌大阳伞下面,银发姑娘在阳伞外止步,对我指一指里面,自己转身跑出沙滩,一跃入海,姿态矫捷,可见水性了得。

我右手搭起凉棚欣赏了一下她在水中灵巧的姿态,低头走进阳伞。

阳伞下的凉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人,对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天以来,用这种表情注我以目的人,可当真不少。

这个,是熟人。

一看清楚这个熟人,我的头一个冲动就是四周到处去看,生怕一个不当心,忽然有把快刀从天而降,转眼间将我遍身毛发,剃得寸草不生。

那人对我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无奈地说:“不要紧张,南美不在这里。”

我松了一口气,这时觉得累了,一屁股在另一张凉椅上坐下,说:“秦礼,你怎么在这里。”

大地产商秦礼。金狐秦礼。

知道前一个名字的人很多,满坑满谷,他的一举一动影响全球的房地产价格走向,尤其在商业用地和地产租售方面,秦礼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号交椅大老板。

知道后一个名字的人,寥寥几个,要么是血亲,要不是至友。

他是狐族在人间势力扩张的首要代表,管理其日益庞大的财产王国,随着他与人类打交道经验的增长,一步步体现出他在商业领域的卓绝才能,几乎没有人可以望其项背。

每年他为狐族赚进来的真金白银,比一个小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都要多。

但是我从来没有问他借过钱,以后也不用借,所以我一看到他就紧张,怕的其实是另外一位――银狐狄南美,全世界恶作剧头号种子选手。

“我来晒晒太阳,这里是布莱顿最美丽的海滩,今天很奇怪,人特别多,往常是很清静的。”

我喘口气:“小日子过得不错,最近生意好吗。”

他摆摆手,表示不和我谈仕途经济:“你,全世界都在找你,这几年你跑哪里去了。”

我拿起他手边的那杯果汁,一口气喝完,抹抹嘴:“到处走走,找我干嘛。”

他耸耸肩,表情很迷惑:“我也不知道,南美说你现在是猎人联盟猎物追捕榜上第一位,开出来的赏金是天价。”

我很警惕:“她不会要卖友求荣吧。”

秦礼想了想:“卖友求荣,不会,荣誉于她犹如天上的浮云,但是会不会卖友求财,就看那个价钱到底怎么样。”

我听了为之气结,靠,果然是生意狐狸,重利轻原则,话不投机半句多,走了也罢。

跳起来要告辞,他却不放过我:“喂,你是从什么地方游过来的吧?到布莱顿有事吗?这边我很熟。”

说的是,秦礼以英国为总部呆了许多年,上到女王,下到流氓,的确没有他不熟的,我乃虚心求教:“你认识一个叫沙朗的人不,我找他老婆。”

秦礼看我的神色好像在看一只从海里袅袅出水的熊猫:“我今天晚上要到沙朗家里吃饭。”

在沙滩上遇到秦礼,省了我多少麻烦,一个人再有本事,可上九天揽月,可下四海摸鱼,最后都很容易被世俗生活的种种细节难倒在地,欲打滚而不得。须知揽的月不能当房子住,生鱼天天吃又不大有利于健康。

但有钱就不一样了,秦礼你这只小王八蛋狐狸,你过的是多么奢侈的日子啊。你的车子后面有浴缸和吧台,你在沙滩上准备了几乎一百条上好的干净浴巾糟蹋完后还不用自己洗,你打个响指就有人开车一小时去帮你买套干净衣服过来。

我用了他的浴缸洗澡,拿了他的浴巾擦身,顺便穿上了从内裤到领结全套供应的PRADA新衣服,对待朋友的服务,秦礼非常周到,甚至还许诺绝不对狄南美泄露我的行踪,估计要找到南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自己仇富的冲动,嘴里嘟嘟囔囔了好大一会儿。

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我已经和秦礼一起坐在他那辆豪华得过份的车后面,向伦敦市区而去,秦礼打量我:“好多年不见,你一点没有老。”

这句话触动心事,几乎叫我悲从中来,他埋头做生意,半点也不知道其他动向,兀自还在叙旧:“我记得你以前老和一只辈分很高的半犀混在一起,他呢。”

我闷闷不乐地说:“回去当长老了。”

死鬼秦礼我怀疑他是故意的,恍然地哦了一声:“这样啊。难怪上次狐山发通告,说五神族的长老都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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