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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宋(123)

蒙县尉在那里精神抖擞,他提起笔,左右看了看,黄娥上前一步,轻声念诵案卷陈词,蒙县尉没有自己的书记官,正感觉无法措辞,黄娥念诵的结案陈词,对他来说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他顺笔记录下来:“今有嘉兴人士时穿时长卿、江都人士黄娥,与政和三年三月三被桃花观……”

一片花团锦簇的结案陈词写下来,蒙县尉自己感觉到很满意,他不等老苍头催促,就在案件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盖上了自己的官印,然后连声催促老苍头与林翔签字。同时语不成声的感慨:“娘也,原来衙门里的文书不难写,原来我也能书写衙门里的文案了……激动啊,这份文书不能丢,回头我让掌书记(师爷)抄一份,再拿回家去给我儿看看——这可是他爹书写的第一份衙门公文。”

老苍头接过毛笔,偷偷看了一眼蒙县尉,又回身看看黄娥,黄娥立刻用眼色催促,于是,老苍头提起笔来,在见证人那一栏签了名。

林翔见到老苍头签名了,他也没说什么,接过笔,在证人一栏签了名。

文书确立:黄娥……与时穿算是独立的大宋市民了。

当然,唯有黄娥与时穿,其余的女子,照样是“案件证物”。

黄娥一身轻松的站在台阶下,微笑着福了一礼,问蒙县尉:“县尉大人,不知道海州城‘宅宿务’可有空房间,父亲的意思是,让我暂时先居住在海州城,等候他上任……既然他把老苍头提前派来此处,我不妨替父亲租下个房间,闲着没事可以布置一下,让父亲一来到海州城就可以有个居所?”

“有有……娘也,咱海州城城小,‘宅宿务’基本上是州衙管的,但县衙手里也有几套房间出租,哦,我们县衙官职不全啊,‘勾当宅宿务知事’无专职吏员,是‘掠钱事务官’管着房子,我把他叫来,既然是下任知县要出面租房,当然要拿出最好的房子来。”

宅宿务管理的是大宋朝的廉租屋,中国自大宋朝开始出现市民阶层,并开始城市化进程,官府考虑到乡人进城务工会无处居住,便专门设立一个廉租屋体系,利用各地衙门手中掌握的空地,建筑一些平民住宅,供进城农民或者城市贫民居住。

当然,朝廷设立这套“宅宿务”体系也不是纯粹处于善心,也有效益上的考虑——大宋朝走街串巷的摆地摊者,称之为“行商”,朝廷对行商是不征税的。但如果你有了固定居所、固定摊点,那就是坐商了,就是纳税人了。朝廷利用城中空地建筑房屋,廉价租给摆地摊的,就是期望摆地摊的人能够变成正式的纳税人。

所以赵匡胤当初设立这套廉租屋体系,初衷是为了扩大税源。但大宋建立二百年了,国朝的事情,最终不免要走向权势化,如今的“宅宿务”已逐渐变成替官员、士子服务的租房系统——也就是面向中产阶级的租房体系。

古时候的官员都是异地当官,三年一次考绩称之为“磨堪”,理论上“磨堪”成绩优良,官员可能调到下一个州县任职,这些拖家带口的官员去了新地方,三年后又要离职,所以古代官员一般不在任职地区购置房产,不值当不说,更有贪贿的嫌疑——而宋代很少贪贿,是因为赵匡胤设立了“官官相互监督”体制,举人参加考试、官员任职都必须有人保荐,被举荐者一旦贪污,举荐人以及他的现任上司都要株连。

在这种情况下,上司首先会反对下属任何贪贿嫌疑,而朝廷提供的宅宿务服务,正好满足官员“异地任职”的部分需求。发展到了北宋末期,宅宿务已经成了“官员特别招待所”与“廉租屋”体系的混合物。

“特招!”也就是宅宿务里的“上房”,那是不对外的,只招待官员临时居住。

而宅宿务的“中房”则相当于普通招待所或者青年旅社,独门独院、家具齐全、厨卫具备,你可以租下来自己生火做饭,关起门来过自家小日子,当然,它的房租也带有福利性质,城市贫民完全能租得起。

而宅宿务拥有的“下房”则纯粹是个简陋的单间宿舍,专门对进城赶考的举子,以及在城中学舍就读的“舍生”免费开放,偶尔也有大商贩借来临时落脚——如果论月租的话,它比客栈便宜。

第一百三十六章 换得自由

宅宿务的管理者是“勾当宅宿务知事”,相当于现在的房管所所长,这个官,搁现代是平民百姓不能仰视的巨人物,但搁宋代他还不能算官,就公务员一个。而专门收房租的公务员,则称之为“掠钱事务官”——都是“吏”,还算不上“眼屎级”。

海州城的肥肉都是州衙管着,县衙手中的资源只有三套上房,十余间中房,下屋百十间。现在最好的上房是现任知县住的,应召而来的“掠钱事务官”向黄娥推荐他手中唯一剩下的那套上房:“黄小娘,最好的那套上房,咱知县离任的时候会腾空出来。可要等那时候,黄大人再临时搬进去,未免仓促了些。

剩下的两间上房,一间是王相的亲戚租住着,他来海州城替王相采购茶叶,据说宫里也在用他的茶叶,这人撵不走。最后那套上房虽然有点破败,但好在院落很大,修缮一下,住上二三十口人不成问题。再说了,姑娘借住这套房子也是临时的,等现任知县走了,我们自然要把最好的上房留给黄大人……”

黄娥稍稍犹豫了一下:“我就租那套吧……我自己在哥哥那里有屋子,这处只是为了回避风言风语租的,破败点也没什么……嗯,我哥哥三名徒弟就是‘三星班’的班主,让他们出面修缮一下,我与老苍头两个人暂时住在那里……院子破败没什么,也不能全破败吧,只挑两三间好的屋子收拾一下,花钱不多,等我父亲到了,他愿意搬进去就搬,若不愿意搬进去,则又是另外的话。”

掠钱事务官冲时穿拱了拱手:“长卿兄原来是三星班的师傅啊,我听说三星班最擅长建筑茅厕,如今海州城大户正在纷纷效仿,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将上房也修缮一下……恰好,我手里还有一笔维修资金,不如这修缮上房的工程就交给三星班。”

黄娥赶紧接过话题:“好呀,我正担心这房间大,哥哥不在身边夜里会怕得睡不着觉,三星班过来修缮的话,哥哥可以暂时住在上房,现场指点三星班施工……”

掠钱事务官皱皱眉,那位老苍头也皱下眉,林翔嘴唇蠕动了一下,马上又闭紧了嘴。

黄娥打算怎么住,是她的家务事——掠钱事务官皱完眉头,只管低头跟黄娥签署租赁合同,而后收取了一个月的租金,便拱手告辞。黄娥也跟着向县尉大人告辞……蒙县尉亲自恭送黄娥出了县衙,一回头去找掌书记誊录他弄得的那份衙门文卷,谁知掌书记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却不肯下笔:“蒙大人啊,这份文书有点不妥,可是,瞧文字书写格式,似乎是老公文做下的——你是不是上当了?

你说这是黄娥的结案卷宗——仅仅是黄娥吗?文告上怎么还有时穿时长卿的名字,从措词上来看,这份文告仿佛是两个人的结案报告。”

蒙县尉搔搔脑袋:“没什么不妥啊?当初,施衙内他们发现桃花观案发现场时,确实只有时穿与黄娥站在院中说话,其余人都被蒙汗药麻翻了。”

师爷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说这是文卷老手写的,就在于此处——文告开头从叙述现场情况着眼,提笔是两个人,落尾是两个人,整个文告顺理成章成了两个人的‘认归文书’。这文卷最后,再度提到时穿与黄娥时已经水到渠成,等于说黄县令‘认归’时穿与黄娥两人,而不仅仅是自家女儿一人……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我添上几笔吧,把这份文告弄得结结实实。嘿嘿,这份文告是黄县令之女口述的,纵有什么不妥,移交的时候黄知县也不好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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