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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660)

赵挺之这话说的鲁直了一点,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在进行诸军点校的时候,依据的是朝廷的法度,所以不是苛刻士兵的军饷。这责任不应该由他来担,谁来承担:小皇帝!

这么一说,赵兴故意瞥了一眼小皇帝,小皇帝面色窘迫,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样开口解释,可没等他开口,赵兴已经抢步上前,大喝:“大胆!你一个文臣,不懂军事,也该知道圣人之言,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曰:‘吾常三省吾身’。又曰:‘不耻下问’——你不懂就问嘛,各军各地体制不同,禁军厢军俸禄不一,荆湖寨兵能与广东枪手同例吗?陕西弓手能与密州水手相同吗?

所谓地有不同,各地财力不同,厢军受当地供养,自然各有各的俸禄——你不通世事,处事刻薄,激起皇宫兵变,惊扰圣驾,惊扰京师……尤其可恶的是,此时恰值各国贡使汇集京师之时,对于这样的一支征服诸国的军队,你如此苛待,以至于激起兵变,这不是让天下看朝廷笑话吗?”

稍停,赵兴冷冷的补充了一句:“赵大人,我这个两广转运使的头衔还在吧?那支军队应该是我名下的军队,如何点校,如何宣慰,怎么也该跟我这名‘主官’打声招呼吧!

可在下不记得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招呼——你私自进入军营,还说激起兵变不是你的责任,那么是谁的责任,是当时不在场的我,亦或是曾相、韩相、蒋相?”

赵挺之委屈的只想吐血,他频频张望小皇帝,心说:“官家,若不是你想收复那支军队,若不是你想使出手段分化他们,若不是你颁布的圣旨,我一个文官会跑到军营去闻那些军汉身上的臭味?……陛下,你总得说句话吧。”

小皇帝无话可说,赵兴这个把柄抓的结结实实。按大宋体制,得胜回朝的军队自有一套流程来安置。大宋以文御武,这套流程设置得很严密,而恰好属于赵兴的部分,赵兴都照做了——城门解剑,交出军队单身入宫接受皇帝宣慰,等等。

然而,由于多年以来大宋不曾有立下灭国之功的军队还朝,赵挺之在接待的时候,无意间省略了部分内容:比如他入营宣慰,本该由赵兴派人陪同,并事先与赵兴商量好宣慰方案——这都是为了防止士兵的预期与朝廷的方案相差太大而引起哗变,但他没有做。

其实这也不怪赵挺之。大宋以文御武多年,文臣向来看不起武将。而在新党眼中,过去的规矩都不是规矩。所以当年熙宁开边时,朝廷慰问开边将领就没按照此一规矩,也平安无事了。赵挺之这次如法炮制,没想到赵兴手下的军队,比之熙宁年间那支军队更有血性……

曾布看了一眼蒋之奇,频频以眼色催促。左正言陈瓘不得不表态了,他已经认清了应该牺牲谁,便站出来尽责,裁定说:“赵大人挺之,奉诏入军营宣慰,却激起兵变,此事,其咎在赵大人。

赵大人刚才说,他依据朝廷体制——错了,他做这事,唯独没有依据朝廷体制。按朝廷体制,得胜之师返回京城,宣慰这事应该由三司出面,原本枢密院、政事堂、礼部、兵部都该有官员到场,而赵大人不约齐同僚,独入军营,现在我们不知道赵大人在军营中说了什么,赵大人没有人证,故此,我等只能认为:责任在于赵大人。

故此,臣弹劾赵大人挺之枉顾朝廷规矩,处事刻薄,以至于激起兵变,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羞的说不出话来,他茫然的看看左右,左右都是几个太监,唯一有政务经验的高俅已被他派到了真定府捞功劳,而懂军事的童贯也去了杭州。

太监们面对朝廷大臣,不可能有自己的主意,故此他们的目光躲闪,纷纷回避了小皇帝的求援。

赵兴再度开口,落井下石地问:“依朝廷律法,此类事件当如何处置?”

陈瓘板着脸,痛心的回答:“赵翰林凭借翰林臣子的身份,私自妄为,属于弄权;此举已证明他不适合再担任翰林臣子——罢官,罚俸!赵大人若对此还不满意,再加上一条:流放!”

赵兴摇头:“陛下刚刚登基、朝中急需稳定、万国使节还在京城……似乎不易把事情闹大,不如只罢官,稍稍罚俸,对外不解释处置原因。

至于诸军那里——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是发动兵变的借口,我们不能鼓励兵变,所以必须严肃处理:兵变为首者解除军职,流放广东。几位,这个处置如何?”

小皇帝马上回答:“好啊好啊!”

对赵挺之轻轻处理,可以维护小皇帝的面子,减轻小皇帝的内疚,而对士兵低调处理,则意味着别把这事宣扬出去,让外国人看笑话。

在场的人原本都以为,赵兴会竭力袒护那些兵变的士兵,但没想到赵兴却主张严肃处理,解除士兵军职。

搁别的地方,“解除士兵军职”可能是士兵最大的幸运,因为他可以回家做一个平民了。但在场的人刚才都听到士兵丰厚的薪水,广南这群士兵脸上又不刺字,薪水拿的如同一个知县。

相比起来,知县甚至不如广南士兵舒服,他们要在千军万马中通过科举考试,而后从小吏干起,熬满了资历才能担当一任地方官。而广南士兵们则可以免去这些程序,直接享受知县级别的俸禄——想想这种待遇,朝廷大臣嫉妒的心如猫抓。

所以,赵兴刚才说“解除士兵军职”,这等于将那些军汉的知县待遇彻底剥夺。在场的官员觉得心头出了口怨气,那群混蛋失去军籍,看他们靠什么谋生?

嗯,赵兴最后加上的那条“流放广东”,这未免太假模假样了,这些士兵本来就是广东士兵,而且随着大宋海外领的开发,广东越来越富足,目前,朝廷都开始考虑将广东从流放恶地中划出来,变成一等优官选地,赵兴所谓的流放海外,还不如流放海外领……

然而,赵兴刚才对赵挺之轻轻放过,对自己的士兵加重处罚。这谁都看到了。因此,谁也没有心追究赵兴的小小宽大。

蒋之奇主管枢密院,他没容赵挺之开口,当即表态:“此种惩处,既顾忌了朝廷脸面,又维护了朝廷法度,使错者受到惩处,忠心者等到褒扬,甚佳!”

小皇帝不好意思,喃喃回答:“便依众卿所奏。”

小皇帝的意思是说:依你们,这可是你们逼我的,我本没有打算如此处理赵翰林。但你们众口一词,可怜我这个新登基的小皇帝,只好顺应了你们的意思。

赵挺之站在殿下,已经气蒙了,他头晕眼花,气血翻涌,只觉得摇摇欲坠,两耳轰鸣,张开嘴来,嗓子里却发不出一丝声响,他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因为思绪波动的太厉害,他反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过颠倒黑白的,没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我本来以为我赵挺之在颠倒黑白上可以称得上是大宋第二,没想到整个大殿上都是一群颠倒黑白的人。

我怎么了,我奉皇帝的密诏进入军营,挑选合适的侍卫,对士兵进行拉拢腐蚀,这不是奉旨而行嘛,谁能想到那群粗汉不识天家恩义,只知道计较薪水的高低,这是我的错吗?

天家赏赐,能比赵老虎赏赐更丰厚吗?赵老虎是谁,大宋第一财主,广南财税占据天下半壁,我们……你枢密院,兵部才给几个钱,当然不能跟赵老虎比。

可天家赏赐,重在一个荣誉,天下禁军过百万,天家何曾赏赐过其他禁军,你广南一个效用营,“‘大将’军”,便得到了天家的厚赏,还要闹事,这究竟是谁对谁错?

怎么所有的错误都是我一个人,没天理啊,我有啥错?

……

赵挺之懵懵懂懂,等他神智清醒过来,已经被皇宫禁军拖着出了宣德楼,几名禁军便在宣德楼外摘去了他出入皇宫的标志——缨带,而后拱手向他告辞。赵挺之被夜风一吹,清醒过来,摸索摸索身上,虽然官袍还在身上,但腰带上别的鹰兽,缨带都不见了,那里光秃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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