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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650)

万胜门城门一般不打开,只有迎接得胜回朝的将士,才隆重开放,平时关闭的万安门,也造成了东京百姓来往的不方便,为此,朝廷另外开了几个角门方便汴梁城百姓出入,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个角门,就是西水门。

按道理,朝廷逢迎使应该迎出万安门,但现在,朝廷的使节却不出万安门一步,只待在城门洞里。赵挺之让开身影后,赵兴举目望过去,望见城门洞下,几名枢密院官员与兵部小吏满含着歉意冲这里拱手。

这是冷落,还是另有安排?

蒋之奇沉下脸,挥袖欲斥责,赵兴抢上一步,挥手下令:“诸军,入城!”

赵兴身后,帅范抢上前一步,不甘心地附耳低声说:“大人,赵挺之这是在羞辱我们!朝廷怎么了?怎么只派出这样低品的官员出来逢迎,要不要我发作一下……”

此时,随着赵兴的命令,广南军队开始鱼贯入城,莫大的羞辱使他们满脸通红,他们嘟着嘴,重重地踏着脚,沉重的马靴声在城门洞挥动,隆隆地,像是暴风雨前的雷声。

赵兴沉思着,边走边答:“可能不是针对我们——朝廷派出右正言蒋大人出使,原本想签一份国与国协议,我们却签回一份地方协议,我可以想象,御史们一定炸了窝……

蒋之奇刚才想发作,就是因为朝廷没有派出品级相当的逢迎使,然而,如果王师儒是以南京道地方官员的身份前来递交国书,那么朝廷派出几名枢密院与兵部五品小吏,已经对得起他的身份了——天朝可是讲究礼仪的,这种身份相当的欢迎仪式,玩的比谁都顺手。”

车架进入万安门时,王师儒的脸色也很阴沉,朝廷没有派出规格相当的逢迎使,让他也觉得掉了身份。

但是,现在合约的成功与否,也与他的性命密切相关。辽国新皇刚刚登基,如果他手中这份协约无法得到大宋的认可,那么辽国契丹贵族正好拿他泄愤,因此,王师儒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怒气冲冲随赵兴入城。他心中车轱辘转着念头,寻找发作时机……

第三百零一章 “大宋第一绝”的歌声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沉闷地走入城门洞,赵兴脸色郁郁,帅范忍不住怨气:“御史们干什么吃的,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手中这份协议对大宋来说是多么难得,我们取得了黄河北岸的立足点,我们从辽国控制严密的马禁律条上撬开了个缝。

从此以后,我们可以用大量的奢侈品换回急需的战马,十年之后,我们的国力就截然不同——这许多好处,御史们竟然全然不顾……”

赵兴轻轻的劝解:“算了,反对派的存在,就是让我们少犯错误。我虽然也常觉得他们过分,但要有一天,如果陛下说一加一等于九,一群御史们也齐声赞叹,说咱大宋国情不同,不能生搬硬套地球文明的数学法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以,符合国情的一加一等于几,皇帝陛下说的算——等于九,太伟大了,太符合国情了……哈哈,那时,我们才真的绝望了。”

赵兴这里其实在说宋徽宗末年的时代,宋徽宗末年,党争已经将大宋的元气耗尽,朝堂上只剩下一群唯唯诺诺的官员。原本大宋的体制能阻止军阀的出现,但在徽宗末年,“敢说话”的官员已不存在了,只剩下“敢说是”的官员,于是,皇帝的宠臣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军阀;于是,当金兵兵临城下时,这座沐浴了大宋数百年恩养的京城,竟没有一个百姓愿意为它拿起刀;于是,这座雄伟的城市居然在没有剧烈地抗下陷落……

帅范噎了一下:“可是,灭国之功不赏;夺地之功无视;巨量赋税不赞……也太过分了。”

赵兴哈哈一笑,开解说:“我原来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想法,现在却发现,原来你也是个宋人,是个在‘都都文丈我’下长大的人,从小受的是斩尽反对派的教育……时代不同了,我们现在进入商业时代,你要理解‘郁郁乎文哉’,要带着欣赏的目光,庆幸反对派的存在。

想当年,王安石变法,结果是以变法为手段,排斥对他权力的反对者;司马相公上台后,旧党有样学样,结果,大宋成了什么样子?章惇上台后,重复了王安石那套,你我才贬往海南,如果当时有一个反对派存在,对我们心平气和的论功行赏,你我会在广南一待数年吗?那三十三位元祐党徒会死在岭南之地吗?

所以,为了你我的将来,我们必须容忍反对派的存在。我们必须给新时代树立了一个新的君子政治模式,或者说为今后的朝政设立一条政治底线——政见异议,决不能动用征诛之术。越过这条底线,人人得而诛之!”

帅范哼了一声:“你说的纯属虚空幻想,可能吗?”

说完,帅范也不解释了,迈开大步走向他的士兵。

赵兴微微摇头,他淡然地走出城门洞。此时,帅范已跟士兵聊了几句,城内出现几名枢密院官员,他们迎上前来,拱手寒暄,说的无非是赵兴士兵的安排,枢密院已经打算把他们安置在都亭西驿对面的京城守具所。

正在此时,陡然间,一个高亢而悠然的嗓门,婉转吟诵了一句诗文,赵兴听出来了,那是《诗经·采薇》。他目光转向迎接的枢密院官员,转向赵挺之,转向蒋之奇。只见这些人都无一例外地露出茫然的神情。

稍停,丝竹声响起,一队伎乐吹吹打打拐过墙角——街角处是京城“宜城楼酒家”与“药张四店”的夹道。这群伎乐从夹道中步出,自自然然地站在街心,继续吹奏。

紧接着,一队盛装打扮的美女曼声清唱,走出街角,为首者正是京师“十绝之首”关苗苗,她微微冲赵兴拱手示意,继续清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一阵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伤涌上赵兴心头,这一刻,他热泪盈眶。

关苗苗载舞,没有按照这首诗的顺序,直接跳到了下一阙,唱道:“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什么花儿开得盛?棠棣花开密层层。什么车儿高又大?高大战车将军乘。驾起兵车要出战,四匹壮马齐奔腾。边地怎敢图安居?一月之内报捷频频!

顺着关苗苗的调门,赵兴哽咽着,回唱道:“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枢密院官员露出恍然的神情,他们如此表情表明:这场迎接活动不是他们安排,但他们能理解京城伎乐对赵兴的偏爱,那是因为廖小小、京城伎乐当中结局最好的女子。

现代人可能难以理解:为何在朝廷举行的欢迎仪式上,普通百姓也能拦在道上歌唱,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释原因:宋朝没有宵禁与戒严制度。

随着关苗苗的歌声,往日情景仿佛打开闸门,纷纷涌上赵兴心头。

元祐二年春,阴历二月初九日,公历3月15日,赵兴来到京城,进入世界最伟大的城市参加科举。此时此际,这座城市拥有的繁华胜景像一幕幕电影似地掠过眼前:鼓戏陈宜娘、斫脍梅三娘、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说诨话的张山人……还有,还有已逝的廖小小。

昔年,科举之后赵兴匆匆南下,此后从环庆回来,心灰意冷的赵兴看不到京城的欢乐。如今,在雨雪霏霏的清晨,赵兴再度踏入这座当世最大的城市,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一刻,所有的牺牲,都值了!

嗯,这么说似乎太虚伪了点,那么换一种说法吧——没有任何事情是一个聪明人不可忍受的,他们不讲求过程,只在乎结果……而这个结果通常建立在他们自身安全的基础上,也就是俗话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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