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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小领主(638)

魏舒眼睛渐渐清亮了。魏舒是个聪明人,当然,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赵武的话虽然隐晦,魏舒脑袋转了转,立刻明白了。

兵法云:虚虚实实,以虚为实,以实为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赵武把弱兵排在前阵,这是“虚兵于前”。前方的鲁国军队还算好,毕竟他们曾与楚国人狠狠干了一仗,也算是名声在外。但鲁军身后的列国混杂军队则纯粹是废柴,卫国虚弱不堪,在列国纷纷发展常备军的情况下,卫国国力跟不上,养活不了太多兵力,于是,他们拿出来的军队本来就是装备的农兵。

而滕、曹、杞三个国家更弱了,这些国家的军队,可以算的上是单纯“仪仗队”。其国家本身要依仗晋国军队维持安全,那点点军队,平常也就是当作君主的仪仗。如今用这些军队抱着耀武扬威的旅游心态南下,只想着在盟会上耍耍威风,然后打包回家……这样的军队,如果骤然遇到攻击,别指望他们战斗,能找见回家的路已经是他们的幸运了。

因为有这三支军队在前,整个大军的行进速度快不起来,如此,等赵武带领这样一支军队赶到宋国边境,恐怕智盈已整合好当地军队,与楚军对峙上了。红了眼的楚国人见到赵武“虚兵”而来,会做出什么反应?第一反应恐怕是: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北方来的军队,打破封锁再说……然而,赵武的队伍里还有子荡。

按照春秋惯例,子荡是使者,赵武不能禁止他与外界通讯。他自己的队伍走得慢,这是一种合理的慢,子荡找不出任何理由催促。那么,子荡的信使,速度便会超越晋军,等赵武赶到战场,楚人已提前得知赵武的到来了。赵武的前锋虚弱,但楚人绝不会相信由“天下第一将”赵武,与“晋国第一兵”魏氏军队组成的殿后军,虚弱不堪一击。

春秋时都是车战,车战讲究阵型配合。楚军完全可以轻易粉碎联军前锋,但当楚军阵型散开,追杀晋军前锋的时候,遇到以强悍著名的魏氏军队,以及以擅长突袭著称的赵氏骑兵,结果会怎么样,即使其蠢如猪也能猜想到。所以,楚军必定陷入“第二反应”:前方有智盈步步紧逼,后方来的军队是个热馒头,抓吧怕烫手,不抓可惜了。楚军会在迟疑不定中争吵,直至双方军队合拢,那时,楚军也不用争吵了,因为他们已无可选择。

赵武所说的后一项:我们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了许多,再打下去,没有新收益……这一点魏舒也能理解,楚国人已经被榨干了,他们拿不出新东西让联军抢劫了,联军千里迢迢而来,前赴后继的发动一场战争,战场却在郑国,或者宋国,这样的话,即使战胜楚军,联军的收益也不大。

一条瘦狗,浑身都是骨头,啃起来费劲不说,一不小心还能蹦坏牙,不值得。战争,是要讲究投入产出的。晋国为这场战争已经投资过多,现在追加投资,收益也就是那些,还不如单纯恐吓,威逼,折磨,欺压,让楚人心志软弱,既而兴不起抗争心里,然后晋人把已经预定好的收益拿回家,大家分赃了事。

明白了这点,魏舒看迎面而来的子荡也顺眼许多……哦,全指望这厮通风报信,咱态度要好点。魏舒柔声问候子荡:“子荡,一路上伙食可对你的口味?”

伙食?子荡现在不关心伙食问题,虚虚应付几句,子荡冲赵武拱手:“真是威仪赫赫啊!我周游列国,从没看到全铠的军队,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赵氏与魏氏的联军确实是一只全铠军队 连马夫都是。尚武的男人最喜欢的收藏品就是武器铠甲,这玩意几乎是男人的成年玩具,只要资金充足,每个人家中都会置办几副,平常把玩。而春秋时,晋国武风最盛,连续的胜利,以及武士带回来的爵位战利品,让武士成为乡间儿童崇拜的偶像,也使得武士有资材置办武器铠甲。

国人攀比之风,可谓自古有之。别家有的东西自家不能没有,只看现代人用普及手机的速度普及家用轿车,就知道此风有多源远流长。铠甲武器也是这样,如今晋国乡间,家中男人没有几套上好的武器与铠甲,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而赵氏这次动员,外人不知,赵武清楚。赵氏已经到了力量的底线……但凡在底线挣扎的人,没有不好面子的,所以这次征召军队,连应征的马夫,哪怕赊借也要弄一身木甲:柳条藤甲,就指望出战后,从楚人那里获得足够的战利品,偿还赊借的武器与铠甲。

赵氏如此,魏氏就不用说了。魏氏休养了两年,兵精粮足,这次出战就指望能超越中行吴的风头,所以魏舒拿出来的都是魏氏精兵,个个魁梧高大,这样的武士俸禄自然不少,足够给自己的仆人也置办一身铠甲, 要不然,岂不被赵氏的马夫比下去?咱丢不起那个人!

身为联军统帅,赵武自然知晓马夫的心理,子荡的马屁倒是提醒赵武,他拱手讪笑着说:“说起来,武尚需逊谢楚国的支持啊!”

子荡一个倒仰……有这样说话的吗?噢,我夸奖你的军队威仪赫赫,你说这些东西全是我们楚国赞助的。没错,三年前你南下楚国的时候,军队还没有全铠化,如今你做到了,用那些从我们楚国掠夺的战利品装备起来的。这是一个贵族说的话吗?这是一位元帅该说的话吗?

子荡脸色沉郁,以吟诵反驳:“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这首诗是《国风。周南。麟之趾》,是赞颂贵族风范与气度的,歌词大意是:“麟的脚趾呵!仁厚的公子呵!哎哟麟的风范呵!麟的额头呵!仁厚的公姓呵!哎哟麟的气度呵!麟的尖角呵!仁厚的公族呵!哎哟麟的宽厚呵!”

孔夫子编《诗经》,以《麟之趾》开始,与《关睢》构成一个互相呼应的关系。这就是古人所讲的:“一国之事,系于一人之本”。“麟之趾”教化行为,使人伦美厚如麟趾。“关睢”则教导夫妇关系。夫妇是人伦之本,夫妇正,则人伦备。

赵武转着弯子骂楚国,但他毕竟不是春秋人,没学会春秋人那种婉转的犀利。子荡以《诗经》谴责赵武:你一国执政,肩负弭兵大会的重任,却在这里轻佻地嘲讽楚国的失败,这合适么?恐怕不是贵族行为吧!

赵武脸不红心不跳,坦然承认错误:“鄙语曰: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我在子荡面前做了不符合仪态的事情,子荡教训的对啊!”

赵武都认错了,身为一个贵族,尤其是刚刚被霸主国执政夸奖过的贵族,子荡觉得还是不为己甚的好,他接受了赵武的恭维,转导走到河边,背着手打量军队过河的进展。

子荡一走,魏舒皱着眉头问:“元帅,楚人向来得志便猖狂,况且元帅本来说得对。战争是由楚人挑起来的,现在他们咄咄逼人,又好了疮疤忘了痛,正该提醒一下他们。元帅怎么道歉,仿佛我们说错了一样……哦,不过,这话由元帅说不合适,元帅该让我来说呀!”

赵武一声冷哼:“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这话说的岂止是晋国。子荡是智者,现在他应该明白了。”

没错,子荡现在已经明白了。站在蒲津桥边,看着鱼贯过桥的士兵,子荡刚开始久久不能平复兴奋的性情,高兴啊!咱把霸主执政说的哑口无言,反而郑重向我道歉,嗯,这段历史值得大书特书,我回去一定让史官把它书写下来……咦,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这话倒也是句名言……且慢。

子荡的脸慢慢红了,他想起赵武在郢都城下的骄傲,当时,赵武傲慢地说:“谁都有权发动战争,但结束战争,必须由胜利者的许可。我是胜利者,我需要得到胜利者的尊重。”子荡又想起初次来晋国出使,赵武在自家庭院里招待他,当时,赵武闲闲的甩着鱼竿,漫不经心的说:“鱼上钩了”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人,突然间对楚国恶语相向,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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