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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殇(70)

许久,我才发现他的手中竟是有血滴下。

“你在干什么!”大惊,我忙冲进屋,一把从他手中夺下那银钗。

他坐着,低头不语,半晌,才缓缓抬头,一向淡褐的双眸中竟是染了血红。

“怎么了,仲颖?”微微皱眉,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扯了扯唇角,想给我一个温和的笑,但显然不太成功,所以温和平淡的伪装这一刻都不见。

终于,他狠狠一把将我揉进怀中,“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脸……”缓缓地,他开口,声音哀凄,犹如兽鸣。

我微微怔住,好半晌才回神来,顺从地呆在他怀里,透过他的肩抚上自己的左颊。

“你嫌弃我了”,带了丝啜泣,我哀哀地开口,唇角却微微挂了一丝笑意。知道他心里的疙瘩,我故意插科打混。

闻言,董卓急急地推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

“你嫌我丑。”咬唇看着他的眼睛,我泪眼迷蒙,无比的楚楚可怜。

“我没有!”董卓似乎有些生气,双手紧紧握着我的肩,低吼。

“你有。”固执地,我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脸颊。

董卓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猝不及防间,他突然自桌上拿起刚刚的那枚银钗,便要往自己的脸上划去。

我大惊,知道玩笑开过了火,忙一把紧紧抱着他,“你没有,你没有,我知道你没有。”

“如果我跟你一样,你会不会开心一点?”被我抱着,半晌,他闷闷地开口。

收回了刚刚道具一般的眼泪,我眼眶里反而热热的,“不会,我不会开心。”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背着那道疤。”他开口,声音又变得淡淡的,似是下定了主意一般。

我愣了一下,推开他,“如果你有疤,我一定会嫌弃你。”看着他的眼睛,我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不会。”他开口,很笃定的样子。

我笑,“我会。”

“你不会。”

“唉,本来就已经不是很帅了,怎么能再添道疤呢?”一手故作轻佻地抚了抚他的脸颊,我笑眯眯,“一定会娶不到老婆”。

银钗掉落在地,他伸手捉住我不安份的手,“如果没有疤,笑笑会嫁给我?”面上添了一丝柔和,他看着我道。

“我会考虑……”故作思考状,我抚了抚他的脸下巴,“……如果你的胡子可以刮一下的话。”

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对董卓的样貌颇有些微词了,看他如今这副满脸胡渣的模样,当真是吓坏小孩。

他伸手紧紧将我收进怀中,将头抵在我的颈间。

“已经秋天了呢。”在他怀里,侧头看向窗外,半晌,我傻瓜般开口,惊讶于自己发现的事实。

“嗯,秋天了。”头顶上,董卓开口,微微低头,下巴轻轻碰到我的头顶,“很庆幸,在冬天之前找到了你”。

将军府叶落感秋情 中秋节貂蝉?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轻轻把玩着手中不甚精致的银钗,我一人独倚窗前,信口念来一首李清照的《一剪梅》,此情此景,真真是像极了以往戏中为情所困的女子呢。

今天十五,中秋。

董卓一早便出了府,说是有事要办,但他允我晚膳前一定回来陪我用膳。

弯了弯唇,我抚了抚那银钗,将它放入桌前的小木箱内,那整整一木箱的小物件,又物归原主了。

仰头看向院子里那一棵不知名的树,不过几日而已,叶子都已经掉光了,秋的肃杀之气已然袭来。忽然想起《董西厢》中那一警句: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虽然此时并没有枫树来应景,但我却仍是心下微微泰然,离人多悲。只是此时我眉目间流转的,全是微小的幸福之色,那一日,董卓轻轻抵着我的头,告诉我:“很庆幸,在冬天之前找到了你”。

我也很庆幸。

没有仲颖的冬天,该会有多么的冷,我不敢去想象。

因为救驾有功,董卓如今已是官拜前将军之职。而我,住在这将军府已有两日,整个将军府对我皆是言听计从,无一人敢不敬于我,之前的宫廷里的那一段生活仿佛南柯一梦,果然什么麻烦都没有来找我。

而我,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凉州太守府的那段生活,我仍是我的大小姐,那个被董卓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除了……我面上那道掩不去的疤痕。

只是,整个太守府,无一人敢再提及我脸上那道疤痕,那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一个在董卓的精心呵护下,不可被人碰触的禁忌。

我的屋里,甚至于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而董卓,每天下了朝第一件事便是到东院替我梳头挽发,你能够相信么?那样一个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前将军,他本该握着刀剑的大手却拿着小小的木梳,小心翼翼地替一个容颜尽毁的女子梳发。

只是无人知道,“权倾朝野”这四个字却也是我不敢碰触的忌讳,我如驼鸟一般躲在将军府,自私地享受那偷来的幸福。

“小姐,有人求见。”正出神间,有侍女推门进来,低声道。

我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喏喏的侍女,她低垂着头,甚至于不敢看我,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害怕我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还是……害怕她的注视破坏了董卓的禁忌?

“何人?”淡淡两个字,我将那小木箱合好,回身坐下。

“是个姑娘,她说她叫……貂蝉。”

貂蝉?我有些吃惊,待看到那侍女受了惊吓般的神情,才发现我不自觉地已经提高了声音惊呼出了口。

“让她进来吧。”略略迟疑,我终是开口。

那侍女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竟是那么令人恐惧么?

只是貂蝉,她来干什么?莫非……是受了王允之命?

之前因为张让那一枝暗箭,我自高台堕下,后来又因为十常侍之乱,让他李代桃僵的计谋失败,再后来我便与董卓重逢了,这之间,再没有见过王允。

而如今,貂蝉又是所为何来?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女子盈盈走了进来,她覆着面纱。

两人对视,静默半晌。

“又见面了。”缓缓抬手解下面纱,她弯唇一笑,终是先开了口,。

我微微愣住,眯了眯眼,那样的笑容,太过熟悉了。

第一次见面因为狼狈与仓促,一时没有多想,只是如今她站在我面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我所面对的,竟仿佛是一面镜子。

只是,她的脸是没有瑕疵的。

天下能有这样相像的人么?

又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

“我真的很像你,不是么?”再度轻笑,她开口。

我扬了扬眉,注意到她的用词,一般这种情况下,大家应该都会习惯用自己作为主要用语,她说的应该是“你真的很像我”才对吧。

“笑笑?你叫笑笑对吧。”她看着我,面上的表情与我如出一辙,相似得近乎于诡异。

她是歌姬,戏子么?她是在扮演我的模样么?

如果是扮演?那又是为谁而扮演?为什么而扮演?

但这不是一部戏剧,不是一台戏,这是她的人生,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只能去演绎另一个人,那又该是怎样的一场悲哀?

“王允告诉你的?”下意识地,我反问。

“没有,义父大人从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貂蝉道,“只是常听义父梦呓时提过这个名字。”

“做梦?”我有些想笑,难以想象那样的人也会做梦。

“义父大人很少做梦,他只会做一个梦,然后喊着‘笑笑’这个名字惊醒”,貂蝉平静地看着我,“在宫里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