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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殇(59)

待我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自动自发地拂开了挡住我右颊的长发,看着我,他微微一愣,随即说了一句让我半天回不了神的话。

他说,“你和王司徒家的歌姬长得好像。”

心里猛地漏跳一拍,我不敢深究。

“这是什么?”他转头,看到桌上我刚刚吃剩的半碗水果刨冰,“很漂亮的样子。”

“你吃吧,消暑的。”看他满头大汗的,刚刚一定逃得很慌。

他伸手端过那碗,舀了一勺在口中,动作优雅得不可思议,随即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那夹杂着红红绿绿水果的刨冰,“很好吃。”

我笑了笑,当然好吃,在这个时代,这可是尚未诞生的产物。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门外的嘈杂声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在找什么?

想起那个小毒舌,我站起身,拢了拢头发,“我该去受那小毒舌的荼毒了,你自便吧,如果要逃跑还是小心一点,我不会告密的。”

“小毒舌的荼毒?”他疑惑地看着我,满面不解。

“唉,跟你说了你也不能帮我”,一脸扼腕地摇了摇头,我走了出去,“你自己小心”,转身吩咐了一句,我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

夜未央刘协皇家威仪 寻天子笑

走过重重叠叠的走廊,绕过弯弯曲曲的楼阁,我一路低着头去刘协的昭寰宫,低调,一定要低调,长得丑不是我的错,但出来吓人一定是我不对。

“你来迟了。”黑着一张小巧苍白的脸,小毒舌站在昭寰宫的门口。

他在等我?我狐疑地抬头看他,高高的台阶之上,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昭寰宫门口,在两边高悬的数盏宫灯照耀下,他一身华衣美服,峨冠博带,那样厚重而奢华的衣冠压在他苍白瘦弱的身上,竟然令我感觉莫名的心酸,见鬼!我居然有些心疼那个小毒舌。

“本王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恶梦,不差你这一点”,刘协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想起他日后一生的郁郁,我的心竟是忽然有些疼。

这个孩子,他的童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心下一软,我微微弯唇,装模作样地曲膝请罪,“是,奴婢来晚了,请小王爷恕罪。”

刘协漠然看我一眼,转身走回宫里,神情倨傲得很。

“你的事我已经让婉公主跟皇祖母说了,皇祖母也允了,所以,你别尽掂记着出宫了。”一路走回卧房,刘协仍微微带着些稚嫩的声音有一份掩不住的得意,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瞪着他尚未成形的单薄背影,我哑然。

“好,我知道了,奴婢给您宽衣,准备歇息吧。”轻叹了口气,我伸手上前,便要替他解开那一层厚重奢华的锦衣。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顺着这小毒舌要紧。

“这种事……这种事本王自然会叫别人来做……”苍白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小毒舌竟然连连后退着。

这个小毒舌,居然怕羞?

我讶异,随即坏笑一下,愈发的殷勤起来,“怎么会,王爷的事便是奴婢的事,奴婢决定以侍奉王爷为己任,决不辜负王爷留下奴婢的‘厚爱’……”一步一步紧逼着走到墙角。

我发现自己此时像极了要吃小红帽的狼外婆。嘿嘿……

终于伸手逮住他,如剥虾米一般除去他的外袍,我心里竟是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那样小小的身体,如何能够负荷那样沉重奢华的衣饰?

“他们怎么照顾你的,天气这么热,还穿这么多?”微微皱眉,我道。

他微微一愣,停止了挣扎,半天,巴巴地吐出一句,“不用你管,这是皇家威仪。”

皇家威仪?看他漠然不语的模样,我仍不住抬手摘下他头上的束发紫金冠,放到一边,揉乱了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好吧,睡觉的时候没有人看你的皇家威仪,好好睡一觉吧。”

刘协愣愣地被我扶着躺在榻上,脸上没有了防备讥讽的神情。

我站起身,便要吹灯。

“不要吹灯。”那个声音又冷了起来,草木皆兵的感觉,又恢复了刺猬的模样。

我转身看他半晌,忽然明了,“你怕黑?”

难怪这昭寰宫里夜夜都是处处都高悬着宫灯,亮如白昼。

不自然地吱唔了一下,刘协侧了个身,背对我,嘟囔,“本王的事不用你管。”

于是乎,我明白了小毒舌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怕黑!

可是我却笑不出来,自从入宫以来,因为一直未向董太后言明我的存在,我便被婉公主安排在那间小屋里,现在婉公主已经报备了我的存在,那么我想出宫……便真的是希望渺茫了……

“协儿。”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自门口传来。

我微愣,回头,是婉公主!呃,她站在门口多久了?看了多少?会不会治我一个大不敬?

闻言,刘协立刻坐起身,抚平刚刚被我揉乱的头发,神情变得恭顺有礼,没有一个孩子看到姐姐应有的表情,“婉姐姐何事?”

“皇上又不见了,太后那边为了找人快闹翻天了,太皇太后这边又动了怒,说皇上若再如此不务正业,皇帝就该换人做了……”她没有看我,只道,声音说不出的清婉动听,“我来看看皇上是不是又上你这儿来了,若被太后看到,别又说是你拐了他来要害他”。

“他没有来过。”刘协皱眉,已经自行披上了衣袍,站起身。

“嗯,那我再去别处看看。”婉公主说着,转身便走了出去,仍是带走一片芳华。

我却是没了欣赏的兴致,刚刚婉公主那一番话,让我陷入了迷惘。

“哼,皇帝之位,谁又稀罕不成?”,婉公主前脚刚走,刘协便除去了恭顺的面具,大吼着一把掀了桌子,“那两个老女人若是对大权在握那么感兴趣,不如自己做皇帝算了,何必弄张帘子遮着坐后面,提线木偶很好玩么!”

想起刘协进了皇宫后乖顺死寂的模样,我突然有些明了。皇宫,是一个亲情都被消磨殆尽的地方,父子可以反目,手足可以相残……而母子、祖孙间,也只剩利益而已吧。

所以,母凭子贵。

我怔在原地,那个小毒舌有时满身是刺,有时乖顺得异常,但我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几欲发狂的模样,他的手划到了碎片,一下子溢出血来。

我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你在发什么疯,快住手,你要闹得整个昭寰宫的人都醒过来么!”

“是啊,我疯了!被这个笼子逼疯的!”刘协大叫起来。

心下一痛,我一把将紧紧拥在怀里,“乖,不闹了,不闹了。”轻轻拍着他的肩,我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好无力。

他一下子僵在我怀里,温热的液体打湿了我的衣襟,“那个女人毒死了我娘……她毒死了我娘……她逼着辩当皇帝,可是辩不喜欢当皇帝……他怎么可以逼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不喜欢的事……”他不停地说着,小小的肩轻颤着,语法杂乱无章。

我只能紧紧抱着他不停打颤的单薄身子。

“辩又不见了,他一定又被那些奏章烦得躲起来了。”许久,他终于安静了下来,终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去找他吧。”

“好,我们去找他。”顺着他,我点头。

再一次唾弃自己的没原则。

陪着他找遍了整个昭寰宫,仍是没有找到半点踪影,路很黑,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小的手心里渗着汗。

“辩喜欢躲在黑的地方,可是我……”他的声音略略带着颤。

“你怕黑。”我了然接口。

“本王没有!”显然,我的话又伤了他的皇家威严,所以他立刻反驳,为表自己不怕黑,他狠狠甩开我的手。

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我忍不住地轻笑,跟在他身后,让他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脑里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那下午在我房间的那只小白兔,呃,是像小白兔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