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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97)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早先佩芷给孟月泠写信的时候提了这么一嘴,林主编当时主动上门邀约,但被她拒绝了。

她不愿以“姜四小姐”的名头出现在画报上,毕竟此名是靠姜肇鸿之荫庇,并非她自己凭本事谋得。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也不在意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在外人面前出风头的机会,只当是日常闲事写给了他。

不想他居然也默默记得。

佩芷问道:“林主编这次要给我安排个什么名头?”

林主编答:“那必然是‘津城名票’,您当仁不让,这年轻一代里边,您是最懂戏的了。”

这些场面话多是失实的,佩芷不会往心里去,可她多多少少有些成为了她自己感觉,不再仅仅是姜四小姐。

林主编还邀她在副刊连载小说,不论是以本名还是石川这个笔名皆可,佩芷早有写小说的心思,答应林主编回去便动笔,到时把稿子给他看。

夏末的最后一刊《北洋画报》,报头下面的肖像照是佩芷,而秋日的第一刊,则是孟月泠。

他们一起去丰泰照相馆拍的照片,佩芷穿了在上海裁的那身阴丹士林旗袍,是极适合拍画报的,孟月泠则一反常态地穿了次西装。

佩芷帮他把领带扶正,那瞬间像是穿梭了时光,两人宛如老夫老妻,行为举止极其默契,倒应了那句“无声胜有声”。

他略微低着头看她,才回答她心中的疑惑:“佩芷,我不走了。”

佩芷应声:“我知道,我看到报纸了,说你要跟小真一块儿唱。”

孟月泠说:“这次来天津,我便没打算走。”

佩芷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沉默应对,像是心事重重不可说,又像身体力行地告诉她说不如做。

佩芷心怀隐忧:“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的父亲兄长都还在北平,你大哥又不能唱,丹桂社总要有人接……”

殊不知他根本没想那么多,或者说想了,只是并未算在重要与优先考量的范围内。

他说:“丹桂社是我的‘舍’,你是我的‘得’,人生事不就是有舍有得?我只是想,你为了我走过太远的路,总是你在主动,而我不过是从北平到了天津,跟你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佩芷总觉得还是不一样,她千里迢迢去见他只是暂时的,可他来陪她显然是要一直持续下去的,他抛却的不只是家人,亦有丹桂社的同僚,甚至连春喜都没带,只身一人留津。

他见她眸中有些伤感,又安慰她道:“我在哪儿唱都是一样,拍照罢。”

佩芷又拉住他的手,小声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孟月泠轻笑:“胡说。”

佩芷言之凿凿:“我们在戏台子上演过夫妻。”

孟月泠摇头:“那只是戏,跟我演过夫妻的又不止你一个。”

佩芷的伤感活生生被他给气没了。

摄影师按动快门,镁粉飘洒在空中的那一刹那,他脑海里莫名回想起了那日与孟桂侬争执的情景。

孟桂侬只知道他恋上了个富家小姐,孟丹灵没敢说是天津姜家。孟桂侬不满他要出走丹桂社,带着脏字骂他:“你配得起人家么?人家拿你当个玩意你还眼巴巴地送上去!你图她什么?图她钱你自己个儿去唱两场堂会戏不行?成角儿了在这儿跟我装大爷……”

他早已经习惯了那些难以入耳之词了,可那瞬间不知怎么,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她懂我。”

……

那年秋天,秦眠香率眠香社抵津,却不是来跑码头唱新戏的,而是给姜老太太祝寿,在姜府东苑的鸾音阁唱。

姜老太太年纪大了,寿是祝一年少一年的,姜肇鸿想大办,可大办下来其实最累的还是姜老太太。恰赶上姜老太太说想听戏,便打算在家里办个堂会,小小庆贺一下。

佩芷本想请孟月泠,毕竟如今在天津地面儿上最大的角儿除了段青山就是他孟月泠,可他早就不唱堂会戏了,佩芷不想让他为了自己勉强答应,这才动了心思,给秦眠香发去了电报,秦眠香立马就挪开了时间,风风火火地来了天津。

要说这姜老太太的戏瘾还是被孟月泠给勾出来的,那日《会审》听完之后姜老太太惦念了很久,要不是佩芷说他不唱堂会戏,姜老太太早就给请家里来了。

秦眠香的扮相多了几抹娇俏,还唱了出花旦戏,倒也哄得姜老太太开怀。姜老太太还叫了她坐在自己身边,给秦眠香递糕点吃,佩芷假装不高兴,满院的氛围倒也和睦。

没想到那日孟月泠也来了,那时姜肇鸿和姜伯昀早就走了,最后一场戏是姜老太太点的《四郎探母》,秦眠香唱铁镜公主,孟月泠客串了个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