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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春深(165)

作者: 是辞 阅读记录

佩芷在广州见过不少“自梳女”,用束髻或编辫以示终身不嫁。佩芷未嫁给佟璟元之前还会时不时地捯饬发型,时髦的卷发都烫过,后来许是因为姜老太太卧病,便没了这份心思,与孟月泠在一起时亦是盘发或披发更多。

一坐上离开北平的火车,她随便买了支素簪子盘了个妇人髻,打扮低调,如今半年过去头发长长不少,始终没进过理发店。

恰赶上过年都凑在一起,自梳女大多有自己的聚居点,相互照应,算作另一种意义上的妇女联合会。佩芷所在的广东妇协中也有几个自梳女,佩芷便央一个姐姐帮她编长辫子,看起来有种干净爽利的漂亮。

有人好奇问佩芷:“石川,你嫁过人没有?”

佩芷坦然答道:“嫁过呀。”

又有人问:“那你丈夫是死了么?”

佩芷笑着摇头:“没死,我跟他离婚了。”

屋内的人先事安静了下来,接着又热闹起来,嘈杂地议论着。

“你是天津的罢,你们天津闹过离婚潮,说是个富家小姐起的头,后来好多姊妹便跟着离了。”

“我们那年的妇女大会上还那这件事当做典范大说特说呢。”

“石川,你是那时候跟着离的吗?”

佩芷笑意更深,哪敢说自己就是那个富家小姐,只点了点头:“对,我就是那个时候跟着离的。”

她们便夸佩芷:“你真有魄力!说离就离。”

又有激进些的说:“我看广州也也得闹上一闹,闹他个天翻地覆,闹他个人仰马翻。”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罢!”

佩芷在广州呆到开春,天气越来越热之际,广东妇协开始组织北上宣传妇女解放的活动,佩芷决定继续上路,借此机会多去些地方,立马报名参加。

分派的时候,佩芷原本被分到济南,因有个被分到奉天的大姐丈夫在济南宣传革命,佩芷便跟她换了下,恰好她还没去过东北,便准备启程前往奉天。

不想那日读报,看到了一桩新闻,上海的流氓大亨韩寿亭遇刺,其妻名伶秦眠香受惊,卧病在床,韩寿亭震怒,正派人满城搜捕刺杀者,放言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绝不轻饶。

妇协其他看到报纸的同志感叹:“真吓人,子弹擦着过去的,幸苦躲过了,否则便要去见阎王了。爬了一辈子爬到了这个地位,还不是要提心吊胆的,可怜妻儿也要跟着遭殃。”

佩芷这才知道,许是就这半年的事儿,秦眠香已经跟韩寿亭成婚了。她想到秦眠香身世可怜,自己一个人在上海无依无靠的,幸亏韩寿亭待她真心,但到底比不上有个亲人。这么想着,反正她也要北上到奉天去,便先买了到上海的车票,决定去看看秦眠香。

一路周折抵达上海,佩芷本以为秦眠香早就好了,却听人说秦老板仍旧在家卧床,自从遇刺后停演至今,她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佩芷直找上了韩公馆,恰好那日韩寿亭在家,门房进去通报,很快便有老管家出来迎佩芷进去。

她先在客厅见了韩寿亭,他穿着身黑色绣祥云仙鹤暗纹的长袍马褂,依旧不苟言笑,却没了上次看到的那般矍铄了,脸上的褶皱明显了不少,头顶的银丝也多了,想必和秦眠香站在一起更像父女。

韩寿亭见她前来像是很开心的样子,本准备戴上帽子出门,还是坐下和佩芷聊了两句,临走之前又不忘叮嘱佩芷宽慰秦眠香。佩芷只当秦眠香受到了惊吓,想着秦眠香不应该是那么胆小的人,面上答应了下来。

韩公馆的下人便引着她去了秦眠香的卧房,推开门的瞬间,佩芷发现屋子里黑沉沉的,窗帘紧闭,她从外面来,还能清晰地闻到里面有一股久不通风的闷堵。

佩芷进去后,秦眠香刚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下人打开了床头的珐琅琉璃台灯,照亮一块光明,台灯上的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眠香额间包着个暗红色的布缠头,面色呈现出一种虚弱的灰白色,眼神也没了往日的光。

看到佩芷走近,邀她坐在床边的绿丝绒椅子上,低声说:“你来了。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告诉师兄了没有?你不辞而别,急疯了他。”

佩芷不答反问:“你怎么了?我看报纸上说你们不是没事吗?”

秦眠香瘦了不少,胳膊空荡荡地挂在衬衫式睡衣的袖管里,闻言向上撸起了袖子,直撸到上臂。佩芷看到上面缠着的纱布,问道:“你中弹了?”

秦眠香摇了摇头:“擦伤而已,子弹擦着我的胳膊过去,没什么大碍。”

佩芷看着她头顶的缠头:“那你是怎么了?卧床这么久?外面的戏迷都挂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