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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88)

严峫低声道:“他害我的那一次,我愿意出谅解书。”

“嗯?不是两次吗?”

“一次,药酒下毒。江阳县袭警那次的主谋不是他,买通冼升荣的是金杰。”

吕局没料到这一茬,倒愣住了。

“老秦是聪明人呐——!”严峫长长叹了口气,说:“当时他应该已经跟闻劭有了一旦入狱要救他出来的约定,但闻劭只负责吩咐,实际操作的还是金杰。爆炸劫狱这种事,弄不好就成了杀人灭口,老秦主动帮金杰顶了个锅,属于无奈之下的示好,反正他身上也不差这一桩事儿了。”

“你怎么知道……”

“岳广平那把失枪三年来一直在金杰手里,否则那天在秦川家,他攻击您和江停的时候,为什么没动那把枪?”

吕局无声地:“哦——”

“其实他这招其实还是挺聪明的,江停说后来在缅甸的时候,他跟金杰一直处得还不错,应该就是这件事埋下了引子吧。”

两人都有些唏嘘,吕局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唉!”

“——如果,”严峫犹豫了下,才问:“如果老秦醒来,主动配合调查提供情报,您觉得法院那边差不多应该……”

吕局摇摇头,“不好说,公职人员知法犯法,十年起步终身到顶吧!”

严峫茫然所失。

“对了,说起这个。”吕局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方正弘受过你的恩,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感谢的。如果你要求的话,或许他也愿意出个谅解书,对秦川的量刑会有帮助,你觉得呢?”

严峫迎着吕局漫不经心中隐隐透着一丝审视的目光,半晌没有说话。

“……算了吧,”过了很久他才道。

“哦?”

病房窗外阳光灿烂,反衬得这一方惨白空间更加冷清,只有监护仪上闪烁的绿光显示着病床上人余息尚存。

严峫沉沉地呼了口气。

“秦川在最后的围剿行动中是有功的,如果不是他,第二波爆炸会更加提早,老康那一组特警和卧底估计得当场交代在那儿。另外他几乎是用生命的代价拖住了金杰,虽然当时您已经预料到峡口有第三波炸弹,而且已经把防爆小组派到那里开始拆弹了,但如果没有他打的那十几分钟时间差,警方的损失会比现在大。”

“除了实际起到的作用之外,他还试图让黑桃K错过最佳的逃跑机会,令警方有时间冲上来包围车队,然后趁黑桃K自顾不暇的时候亲手从身后给他致命一击。虽然这个方案失败了,但主观上的立功意识确实是存在的。”

“那跟老方的事又有什么……”吕局挑眉问。

“我愿意做一切努力,来请求法院考虑到这些立功表现,甚至没有表现成功的立功意图;但有些事人力不可为。”严峫苦笑起来:“如果老方就谅解书的事来找我,那么我会开口请求他,但我不会主动去跟他提。否则对那些清清白白又无辜遭殃的人来说公平又在哪里?”

吕局眼底闪烁着复杂的神采,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又有些怅然,伸手拍了拍严峫的肩。

这时门被敲了几下,护士进来给药了,他们两人便退出病房,在主任医师的带领下来到楼下办公室去看脑部扫描,商量后续治疗方案和可能的苏醒时间。吕局到底还是对岳广平唯一的儿子放心不下,但秦川这个现状大家也确实都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和奇迹了。

少顷吕局手机响起,他扶着老花镜一看,“哟,江队那边完事了,走吧。”

“你的情况非常复杂,恭州市局会仔细研究处理办法,在此期间——”

江停了然道:“我明白,我完全任凭组织处理。”

胡副局长这才有些满意的模样,起身敷衍地点点头,转身走向病房门。

江停也费力地翻身下床:“我送送您二位吧。”

陈处看着不忍,想叫他躺着就行,但江停在待人接物方面可比这位技术出身的古板处长灵醒得多,坚持送到了电梯口。正好吕局和严峫从楼上下来,索性大家一起进电梯下楼,严峫扶着江停,慢慢将三位领导送到了住院大楼门口。

“行啦,你们回去吧!”吕局顺手一拍严峫后脑勺,呵斥:“成天不干正事,尽跟那儿混!休息好了早点出院,十多本案卷还等着季度总结,老魏正寻思着找茬骂你呢!”

严峫:“知道知道……”

吕局转向胡副局长,刚要含笑说什么,就在这时熙熙攘攘的住院大厅突然发生了骚动,人群里隐约传来阵阵骂声,他们都觅声回过头。

“瞅啥瞅,干嘛呢?!”

“看这素质!……”

吕局敏锐的第六感一动,眼皮突然狂跳。这时只见一名男子匆匆冲出人群,直奔这边而来,赫然竟是刚才楼上的便衣刑警!

“吕局!吕局不好了——!”

众人心头同时一撞,吕局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嫌疑人、嫌疑人秦川,”便衣神情肃厉脸色煞白,颤抖道:“他,他——”

第155章

他跑了。

反水小王子秦川, 在奇迹般骗过了主治大夫的判断和所有便衣的监视之后, 趁着守卫交接的短短空隙间, 顺利挣脱手铐,翻窗而遁,消失得无影无踪。

吕局从得知事态到紧急布控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 然而天罗地网没有网住这条狡猾的鲨鱼。从病床手铐到窗台外墙布满了他的DNA,视侦对着监控视频奋战两天,最后只在某高速公路出口处找到他模糊的半边背影, 以及在风中向后扬起的手。

那姿态仿佛是在告别。

没人知道秦川为什么选在那天逃跑, 也许是因为他终于休养生息到了可以行动的地步,也许是因为那天守卫换班途中确实有所疏忽。秦川捉摸不定的善恶没人能摸到头绪, 吕局却说:“也有可能是因为一直在等你吧。”

严峫:“啊?”

“啊什么啊,你想想咱们那天在他病床前说话的时候, 其实他一直醒着,一字不漏全听在耳朵里, 等我们这边出门他那边立刻爬起来逃跑,你觉得这怎么解释?”

“……”严峫一时无言,吕局叹道:“既然那么不想坐牢, 为何当初要鬼迷心窍呢!”

吕局站在办公室窗前, 枸杞菊花冰糖茶在搪瓷大茶缸里荡漾,冒出袅袅热气,老花镜上凝成一层淡薄的白雾。他就这么定定望着远处繁忙的街道,眼底闪烁着细碎微光,半晌又长叹了口气:

“秦川这个人, 他性格中是有正义、忠诚那一面的,是我没有尽到引导的责任。老岳刚走那阵子我怀疑过他,那时其实还来得及悬崖勒马,但他这个人展现给外界的模样太游刃有余了,从来没有固定下来的时候,自始至终都在变化……”

“老啦,老啦!”吕局最终自嘲地作了总结。

严峫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吕局转身走到大办公桌前,唰唰签下协查公告,将一纸通缉令举到面前,感慨地眯起了眼睛。

“……我会把他抓回来的,”最终严峫低声道。

吕局点点头,两人都注视着通缉令,秦川斯文俊朗的脸正向他们微笑回视。

“等你?”江停靠在病床头,啪地合上《DNA甲基化在法医实践中的意义(作者苟利)》,失笑道:“——等你干什么,你跟吕局的情感也太丰富了吧。姓秦的跑路绝不是他一人策划的,极可能有同伙接应,之所以选择那天只是因为那天时机恰好成熟,哪儿来那么多有的没的?”

杨媚坐在单人VIP病房的沙发椅上喝海鲜汤,好喝得哧溜哧溜,一边嗯嗯地点头。她对秦川不熟悉,但秦川曾经在她江哥脸上划破了一道,因此至今高居她记仇小本本第三名,第四名是搞掉了她钻石项链的恭州夜总会领班,第五名是不夜宫隔壁跟她抢生意的KTV老板。

至于第一第二名,都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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