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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出书版)(302)

光绪一边电谕褒奖有功诸将,连李鸿章都得了彩头——倒是有几个不开眼的人上折子,说怎么越打越向南边了?既然如此大胜,应该向北犁亭扫穴,在釜山将日军赶下海的……为什么要步步南退?一向行事操切的光绪,这次连部议都不等了,这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夺职的夺职,流放的流放,甚至有一个特别不开眼的,为了镇慑计,再拉了一点其他贪赃枉法的罪名,当即弃市!

光绪从来没有掌过这么多的权力,可以这样乾纲独断,使用权力上就少了一些更慎重的手段,他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杀鸡给猴看,让举国都知道他的力量,让李鸿章更加镇慑而卖力作战,他只要好消息,而不要坏消息,他不要这难得到手的权力又飞走出去!

大清末世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以言罪人,顶天就是流放军台——甚至连军台其实也不用去,交点银子就有千百种理由留下来,等着以后一保就可以开复。大清这个时候更多靠的是平衡而不是镇慑,光绪此举一出,果然天下震惊!对着一群如颠似狂的帝党,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眉头——除了顶在一线无路可退的李鸿章,其他有力人物都消极了起来,打赢了又不是他们的功绩,反而帝党这些家伙掌权了,他们更有得罪受……帝党上下却不见于此,正享受着他们难得的狂醉时光……

※※※

大同江边,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初二。

朝鲜南部已经是一片烽烟,而大同江这处,似乎还是处在夏日的安静当中。除了经常调动的军资和士兵到处都有的工事武器,农人还在田间工作。对于他们而言,换了谁也都是纳粮,而且几百里外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只有零星北来的难民来投亲靠友,他们才知道在南边进行着多么惨烈的一场战事。

逃难?家业在这里,向哪里逃?日本人不是还没打过来么?大家都知道在汉城的上国老爷已经不行了,见仗即溃。汉城现在可保与否都不知道,但是眼前禁卫军的雷霆手段他们可都见识过!这帮凶神现在严阵以待,也许能保住他们这片地方安静?怀着这个期望,禁卫军要求征调民夫,动员支差物资,朝鲜百姓倒是踊跃支持,只要能不逃难,就是好事!

所以除了这些军人的调动,道路上面,也慢慢都是头顶肩挑,一身白衣的朝鲜百姓被组织起来,挖掘工事,运输物资。倒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时逢夏日,大同江水暴涨,一派浩浩奔流的架势。去年这个时候江边还满是被禁卫军击毙的暴民尸首,几乎将半条江水染红。这个时候已经全无那时的一点痕迹留下,只有水青山碧。让人浑然忘记了,几百里外,正是满天血火,流民于路。

徐一凡和唐绍仪坐在江边垂钓,这些日子他脑力使用太过,也紧张得太过分了。唐绍仪当年留美,也读了一年的医学专科,就劝他消散消散,别绷太紧了。反正现在民事活动全停,所有非战斗人员都已经疏散,他这个道台衔的大管家也轻闲得很。每日下午,就陪徐一凡来这里钓鱼将养一下。徐一凡也无可无不可的从了,反正就当是养精蓄锐,到时候儿,还不知道自己要紧张多久!现在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也是为了走更远的路。

一阵江风吹来,让徐一凡这些日子只觉得烦闷的胸怀一畅。

看着自己同胞打得这么惨,远在北京的当道诸公还不知道自己正走向深渊,哪怕他总是怀着不怀好意的心思,也就是觉得不爽!

丢人啊,真丢人啊。对自己匍匐了两千年的一个小国,就能将自己国家打得这么惨,还有一帮人在那里上窜下跳得得意,浑然不知大难将至!

听着徐一凡吐出了一口浊重的气息,唐绍仪头也不回的看着钓竿:“大人,又怎么了?还是放不下?”

徐一凡苦笑道:“不想看,也得看!咱们或迟或早,就得交兵开火,淮军好歹说还是友军,打得这么丢人,上面儿还自我感觉良好……你有没有瞧见电谕,就差命令我受叶志超节制了!现在汉城周围险要全失,叶志超已经带着盛军主力,远远在汉城以北二百多里的地方,号称要为死守汉城的左宝贵为后劲……见他妈的鬼!可是朝廷就是相信!日本人暂时顾不上料理他,要先拿了汉城,要将朝鲜王室掌握在手中。我恨的就是叶志超无能,你他妈的就是要逃跑,也把李王和王妃掌握上啊!连个朴泳孝都搞不过,逼宫的胆子都没有,让朴泳孝等在汉城准备另立新君!等吧,再等几天,什么都瞒不住的时候儿,就看看那些人的嘴脸吧!”

唐绍仪本来不想招徐一凡说这些,但是听他说了,也只有一声苦笑:“大人,还是指望您当朝鲜的中流砥柱吧……属下就是想不明白,圣上……圣上蒙蔽于下倒也罢了,李中堂是什么样人物,怎么也被叶志超这样的人蒙蔽?”

徐一凡发泄过后,已经好了很多。自从权位越来越高之后,他也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儿。不过这个时候,再还没有开兵见仗之前,并不妨碍他恢复愤青的本色——也是他前世最拿手的本色。

“李中堂……李鸿章已经是没有退路了……他怎么能看不出叶志超的大言?一开始或许蒙蔽,现在也早明白了。现在就是他北洋独立挑起这个担子,帝党又视他为眼中钉,只要他大败了,随时就可能被分化北洋的权势,前后皆敌,他也只有撑着……这个重臣,当得苦啊!”

徐一凡脸色落寞,他现在大小也算是一个萌芽中的军阀了,对着这么一个前辈加上大清第一的军阀头子,自然有一份同病相怜。他站起身来,看着江水:“李鸿章既然退不得,就只有撑下去,他不能戳破叶志超的谎言,反而会加大接济的力度,说不定还会求上我的门来,只有通过我这里,才能有效补给叶志超了……他就要赌上北洋水师,确保从旅顺烟台等基地,到我据守的大同江口的水路,掩护海运……北洋水师就要出击!到时候,就是一场海殇啊……”

唐绍仪呆呆的听着,一颗心只朝下沉。忍不住就站了起来:“大人,有挽救的余地么?”

徐一凡淡淡一笑:“……我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少川,就陪我博这么一把吧!到时候,要不就是让天下震惊,要不就是咱们也跟着烟消云散!说起来也许是大话,我要挽这国运!……时代大势,浩浩奔流,甲午事起,人们大概也会明白,这圣君在上,也许靠不住吧?也许还有反复,但是当每条路都断绝的时候,少川,你又会选择怎样做呢?而整个大清,又会在这奔流的时代中,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在唐绍仪心中,只是反复着这样的话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心头火热。

两人悄立江边,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只有江水翻腾奔流。

几骑快马一前一后的本来,当先一个就是溥仰,时逢战时,他身上的披挂又多了几份,子弹带缠得一圈一圈的,挎着的短枪也变成了两条。远远的就大声朝徐一凡呼喊:“大人……大人!李中堂来了急电!”

徐一凡朝唐绍仪想笑,想夸口一下自己料事如神,不知道为什么,却笑不出来,心里面沉甸甸的。他大步走过去,溥仰已经翻身下马,双手将电文奉上,接着就挺直腰板侍立在他身边。这小子也曾经向徐一凡要求下部队:“这天下是咱们旗人的,怎么能没几个旗人流点血?北京城那些爷们儿都是糊涂蛋,死几个黄带子,也许能让他们振作一点儿!”

徐一凡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他的要求,溥仰是出息了,简直换了一个人,可是他才不需要竖立一个旗人样板出来……

李鸿章的文电果然不出所料,口气亲热,说奉光绪皇上严令,北洋水师必须前出掩护大同江口海上补给通路,请徐一凡提供方便,协助将物资兵员补充给叶志超。李鸿章虽然想尽力宛转一些,但是到了最后已经拉下了老脸——言下意思只要徐一凡能协助他们北洋撑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场面,不仅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而且将来李某人必有以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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