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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出书版)(300)

徐一凡重重的一捶桌子,甲午战事起来之后,他就觉着自己比以前亢奋了许多。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有兴奋,让他现在比手划足的姿势都比以前大了许多,楚万里离他的距离都比平时远了一些儿,省得误伤。

各个部队现在全部进入了阵地,或者在最高等级戒备中,所有粮弹物资都已经到位。该展开的战线也已经展开,对于部队长和参谋本部来说,剩下的也就是等待而已。

所以楚万里这个领衔参谋本部的禁卫军智囊才能在这里和徐一凡闲磨牙。

听楚万里这么一说,徐一凡也自失的一笑,这些日子好像弦绷得是有点儿紧,搞得自个儿都是一脸深仇大恨民族英雄的模样儿,还对淮军恨铁不成钢起来……他不是就盼望着这一天么?

他拍拍巴掌:“朝廷都发话了,还有什么话说?作为领四钦差的朝廷重臣,我还能不奉命唯谨?自然只有小心确保淮军后路,负担转运之责……只是这么一来,李鸿章该找我商量吧?朝廷上谕有没有说,我和李鸿章谁主谁副?谁是话事的老大?”

徐一凡说着忍不住就冷笑了起来:“……还不如我听李鸿章的呢!可惜帝党又舍不得把我推到李鸿章怀里,生怕增大了李鸿章的势力,干脆这样糊里糊涂……整个大清,对着举国一体的日本,有没有一个完整的应战计划?前面儿讳败为胜,后面儿一团浆糊。想打赢?除非做梦!”

楚万里瞧着徐一凡,淡淡的道:“大人,这不就是您期望的么?淮军不烂,朝廷不烂,怎么显得出我们来?大势如此,正是我禁卫军奋发之时,下面,不就全看我们的了?”

徐一凡缓缓站了起来,认真的看着楚万里:“再怎么样,不管我做如何打算,谁能希望这片国土上当道的人,真的烂成这样?大清……真的是不行了。你清楚,我清楚,禁卫军上上下下也都清楚……”

他语调已经迟滞了下来,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朝外挤,眼睛也看向远处:“气运衰微,时逢末世,有心豪杰,只有应运而起!不是为了一己权位,而是让这样的耻辱,不要再重演!”

徐一凡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那一纸满是自得话语的电谕哗啦一声被激到了地上。

楚万里静静的瞧着他,似乎在分辨徐一凡这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心诚意,最后还是淡淡一笑,语调也严肃了起来:“属下追随大人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两只岁数差不多的狐狸大眼瞪着小眼,最后还是徐一凡转头:“瞧着吧,看北洋淮军,还能闹多少笑话儿……半月左右,我们就要开始收容他们的溃兵,和日本鬼子刺刀和刺刀碰上啦!”

※※※

汉城淮军新鲜出炉的朝鲜前敌营务衙门。

这里的景象,却和上报朝廷的电谕中乐观自得气氛截然两样。

院子内外,都是人进进出出,脚步慌乱,院子里面,已经有大股大股的黑烟升起,一份份的文书电稿都开始焚烧,站岗的盛军卫兵虽然动也不敢动的站得笔直,但是偶尔目光交会,都是惊惶的神色。

院子里面偶尔还有一声女子的哭声响起,然后就是粗暴的喝骂。

叶志超穿着行装,就站在廊前看着他的亲兵卫队在烧东西,天气挺热,他还抄着手,神色木然的看着眼前一切,满院子的喧嚣,似乎他都没有听见似的。

一个亲兵军官大步的走到叶志超面前,一个千打了下去:“大人,清点辕内属员,发现七八个人都把朝鲜婊子都带进来了,还说是他们新纳小星,也要加入撤退的队伍……”

叶志超脸上神色不动,轻轻的道:“男的女的都拖出去,辕门外正法。”

那亲兵军官一愣:“大人,还有您的文案师爷……”

叶志超猛的一声爆喝:“都砍了!”

看着叶志超青筋都冒起来了,那亲兵军官再不敢多说,领命而去,不多时,追魂号炮就响了起来,几声半截的惨叫响起,辕门外就多了几具无头尸体,转眼就被收拾走,只留下地上横流的污血。

叶志超理也不理外面惨叫的声音,只是在那里发呆。

牙山,没有获胜,哪怕平局也没有。

聂士成被击败!

谁都知道,聂士成已经尽力,督促士卒火线拼命抵抗,甚至身处枪林弹雨当中鼓舞士气,大呼酣战。聂士成所部四营,也是众所周知驻朝陆师当中最为精锐一部,要不然也不会派到牙山这处要地!沿着成欢,到牙山,再到仁川,就是掩护水路补给汉城的最要隘,只要守住这里,水师再有力量,淮军就可以饷道不断,进退自如。

结果水师在丰岛外海失利,补给断绝,接着就是聂士成被击败,伤亡流散千余,只剩一千多残兵退守无险可守的仁川。淮军上下,完全胆落!

所谓击溃日军万余,都是虚言,在聂士成的紧急军报当中,只是慨叹日军冒着弹雨,只是一往无前的冲击,火力也致密而且使用得法,最后临以白刃,仿佛人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选锋之士。就淮军水准而言,聂士成的部队已经够顽强,够坚韧,可是白刃一交,还是被击退!

这局势,只能用糜烂来形容了!

叶志超已经无数次的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来朝鲜,还要就这个位置。现在给顶在前面,本来还指望靠着中堂交涉苟安,反正出卖的又不是他的利益,偏偏今日,整个大清又对日本宣战了!

正懊悔无限之际,就看见他的心腹部下卫汝贵一身戎装,踩着马靴大步走了进来,神色不安的行了一个军礼:“大帅……盛军所部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可以拉出城去,聂士成和左宝贵两部也已经召他们回来了,大军集结于汉城……”

叶志超看着他:“你的当面,有没有出现倭寇的影子?”

卫汝贵摇头:“职部扼守汉城正面,一切都还算平静,没有发现倭寇的哨探,我们的侦骑也远出了二三十里,一切都是正常。”

听到卫汝贵的话,叶志超松了一口大气儿,还未曾搭话,就看见门外一员将领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正是扼守汉城左翼的左宝贵,右翼是已经败了的聂士成。

左宝贵满身都是泥点,看来是飞马回来的:“大帅,这是什么将令?让我们全军收缩?节节抵抗,才保得住汉城!还有,要向中堂飞章求援!为什么还说咱们在牙山打胜了?”

朝廷往来电谕,叶志超都转报给了朝鲜淮军诸镇,官场的规矩,就是瞒上不瞒下。看着左宝贵回来兴师问罪,叶志超深吸一口气本来想发火,最后还是放软了声调。

“冠廷,我这也是为咱们在朝鲜两万五千淮军子弟着想啊!朝廷已经决意要打,要是我们这边败绩传出,沮了国内士气不说,中堂也会觉得朝鲜事已不可为,只会忙着在国内筹防,再不会派北洋水师掩护补给船队给我们输送物资的!没有物资,我们还拿什么来打仗?后路断绝,还有几个兵能有精神放枪?只有这样说,中堂才会源源不断的接济咱们……冠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左宝贵大声喘着粗气,捏着拳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兵的最怕断了后路,叶志超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作为淮军另一系的将领,也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叶志超的本意谁还能不明白?

有了水师掩护,物资输送,他才有了一条退路,这捷报也能暂时保住他的顶子。等到全局糜烂的时候儿,怕也是法不责众了,他怎么也能蒙混过关……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左宝贵,加上聂士成的败军,也不过才有五六千人,朝鲜大局,还是要靠叶志超支撑!他左宝贵可包打不了!

到了最后,左宝贵只有长出一口大气,大声道:“军门,在我部撤除阵地的时候儿,当面已经有日军侦骑哨探出现,看规模,至少掩护的是一支五六千的人大部队,询问逃难下来的朝鲜百姓,他们还有骡子拉着的大炮,现在左翼出现五六千人,右翼出现五六千人,已经对汉城形成了合围态势,如何打,请军门示下……咱们不打,只有给鬼子撵着跑,朝廷也饶不了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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