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上面的曲子你都会弹吗?”
“我也只学了几首。”
“啊……”初夏发出一声浓浓叹息:“怎么才几首啊?”
香绍谨听到她的叹息声,扬起嘴角,笑说:“怎么,你好像对我很失望。”
“哪里,师父你最厉害了!”初夏摇头晃脑,拉拉他的衣服,小声说:“那你可不可以教我这几支曲子啊?”
要是能学会香家祖传的琴谱,感觉与师父的关系又进了一步,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香绍谨淡淡说:“你要是想学,当然教你。”
“真的,我现在马上去准备。”初夏跳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去把自己的古琴搬出来。
香绍谨闻言,拉住她的手,笑说:“初夏,你现在应该准备的好像是睡觉问题。”
睡——觉——
初夏听到这两个字,那双活蹦乱跳的腿,一下子愣在半空中……
似乎到这时,她才想到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对哦,小陈都已经回家了,她和朱梦淮是没法回学校了。
她要在香绍谨家里过夜哎……
那天晚上,香绍谨和朱梦淮住一楼,而初夏一个人睡在二楼的客房。
这里房子与房子隔得很开,近处没有什么住户,窗帘拉开,外面疏疏淡淡的树影子倒映在房间地板上,而她像煎鱼一样,不停地翻身。
她睡不着。
初夏只要一闭眼,就想起香绍谨睡在楼下。
只要一想起香绍谨睡在楼下,她就想起他睡觉时的样子。
只要一想起他睡觉的样子,她就想起……
哎,不能想,不能想,那么丢脸时的事她怎么还没有忘掉。初夏赶紧拉起被子蒙上脸。
明明已经是初冬时节,西伯利亚寒流吹过来,外面的叶尖都结了霜,可是她的脸为什么这么烫?
仿佛还处在思春期……
初夏的脸更烫了。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一阵悠悠的箫声。
是谁深更半夜在吹箫?
难道梦里还有配乐,她实在是太天才了,居然会作曲。得赶紧把这曲调记下来。
窗外有风吹过,吹得窗子扑扑作响,似乎有夜鸟撞在窗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初夏惊醒过来。
醒过来后,梦里的配乐还未消失,她这才发现箫声是从楼下传来。
初夏披了件晨衣,穿了双羊毛袜悄悄地溜下楼去。箫声是从琴房里传出来,琴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地推开门,里面没有开灯,月光越过长长的环形落地窗照进来,照在在香绍谨身上。
香绍谨站在窗前,独自对月吹萧。
香绍谨一向没有关门关窗的习惯,以前住乡下,临水楼的门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敞开,随时欢迎行人进入。
现在住在都市,他收敛了一点,但是窗子依然大开,白色的绉纱窗帘高高扬起。
琴房外面是高大的蔷薇花架,蔷薇花一路蔓延,一直爬到房子的墙壁上,白天热闹喧嚣,到了晚上只剩下一丛丛黑影。
他在吹一曲良宵引。
幽雅的小调,却被他吹出一片苍茫之气。
原来他今天真的有心
事。
初夏推开门走进去,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很快消逝在风卷落叶声中。
香绍谨并没有留意,依旧对着月色吹萧。
初夏在旁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来,她坐到钢琴前,掀起琴盖弹了起来。
这首曲子她小时候曾经练过,谱子并不长,她记得牢。
钢琴声响起来,萧声和钢琴声交织,他们似乎是各弹各的,又似乎交融在一起,纠结不清。
像两缕轻烟,在夜空中蔓延,缠绵萦绕,最后不分你我。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惟有风声,落叶声,落花声,还有扑楞着翅膀飞过的夜鸟和着他们的琴声。
香绍谨用箫声吹出他心中的苍茫,初夏也用琴声弹出她的心声。
他可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14师生恋
一曲终了,香绍谨垂下手,开口叫:“初夏。”
初夏走到他身边:“老师。”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这么晚了还没睡当然是被你的箫声给吵醒的啊。
初夏开口说:“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吗?”
“嗯。”月色之中,他褪去日间的温煦笑意,脸上只剩下一片萧然之气。
初夏忍不住拉他的手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是人都会有心事。”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啊,说出来就好受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去和别人说的。”
初夏才不会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个树洞一样,把别人的故事都叭啦叭啦地往外吐呢,她的嘴巴可是很严的。
香绍谨笑了,他揉了揉初夏的头发说:“你真是个孩子。”
“我已经成年了。”初夏不满地说。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孩子。
又一次听到这个词,初夏顿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好想哭。
香绍谨说得对,不管再过多少年,就算她三十岁,四十岁,她也比他小十一岁,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她永远都只是他的徒弟。
三年是个坎,十年仿佛是一个世纪。
她是不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他,是不是永远都无法迈过十年的那道坎走到他身边。
那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他?她抬头看他,他的脸在这暗夜流光之中,眉眼越发深邃,有一种平常无法查觉到的魅惑。
每一天,她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可是每一次看见他,她总是不由地心动。
他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优秀得连老天爷都嫉妒,硬生生地让他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可是这又怎么样?
老天的嫉妒也无法折断他的翅膀,只是让他多了一份常人无法拥有的魅力。
记得以前她问他,为什么会收她为徒?
他说是因为相同的十七岁。相同的十七岁的夏天。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初夏家里破产。
十七岁的那年的夏天,香绍谨的病情开始发作。
十七岁的年纪,应该明媚而阳光,漫天都是蔷薇花的颜色。香绍谨不想一个少女和他一样,拥有一个只有痛苦和黑暗的夏天,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他收她为徒,教她弹琴。
细细想来,初夏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缘份的根源是痛苦。
其实她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可是师父,她无法想像他有多痛苦,在那样的青葱年华,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向黑暗,再也好不起来。
初夏想到这里,心痛得不得了。犹如锥子一下一下锥在她的心口。
有眼泪从她眼角沁出,她忽然把头靠在香绍谨肩头,双手环住他的腰,喃喃细语般地叫:“师父……”
“怎么了?”他拍拍她的头。
“我真想把自己的眼睛给你。”
“又在说胡话。”他声音低沉,训斥她。
“现在不是可以移植角膜吗?”
“我的眼睛和角膜无关。”
“那还有其它办法可以治疗吗?”
“暂时没有。”
初夏心里又是一阵绞痛,那是连一点希望都没有的黑暗。
她的手更紧地环住香绍谨的腰,脸贴在他的肩膀上,沁出的眼泪几乎将他的衣服打得湿透。
晚上天气冷,开着窗,有冷风灌进来。他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冷去的眼泪和羊毛沾在一起让人很难受。他拿了一方手帕递给她:“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擦了眼泪快去睡吧。”
初夏脸埋在他的肩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真希望十几年前你就认识我。”
“现在也不晚。”
“可是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香绍谨笑:“十几年前你才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就算见过也想像不出你现在的样子。”
“那倒也是。”初夏想了想,忽然抬起头说:“对了,你可以用手看我的脸。”她说着,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