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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现在而言,她看来相当疲惫,却打起精神听我说些无聊的话。

「真累了。」她低头看着餐盘,「吃不完,咋办?」「吃不完,」我说,「兜着走。」「这句话不是这样用的。」「在台湾就这么用。」我嘿嘿笑了两声。

我和

暖暖走出食堂,走了几步,我突然停下脚步。

「啊?差点忘了。」我说。

「忘了啥?」「我才是北七。」我指着鼻子,「在长城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暖暖想了一下,终于笑出声,说:「以后别用我听不懂的台湾话骂人。」「是。」我说,「要骂你一定用普通话骂,这样你才听得懂。」「喂。」「开玩笑的。」经过教室,发现大多数的同学都在里面,教室充满笑声。

有的聊天;有的展示今天在长城买的纪念品;有的在看数位相机的图档。

我和

暖暖也加入他们,徐驰朝我说:「老蔡,我偷拍了你一张。」凑近一看,原来是我在烽火台上不支倒地的相片。

「你这次咋没比v?」

暖暖说。

「你真是见树不见林。」我说,「我的双脚大开,不就构成了v字?」我很得意哈哈大笑,笑声未歇,眼角瞥见学弟和王克坐在教室角落。

我很好奇便走过去。

王克正低头画画,学弟坐她对面,也低头看她画画。

我在两人之间插进头,叁个人的头刚好形成正叁角形。

那是张素描,蜿蜒于山嵴的长城像条龙,游长城的人潮点缀成龙的鳞片。

「画得很棒啊。」我发出感叹。

王克抬起头,腼腆地朝我笑了笑。

「学长。」学弟也抬起头,神秘兮兮地说:「很亮。」「ok。」我朝他点点头,「我了解。」转身欲离去时,发现王克的眼神有些困惑。

「学弟的意思是说我是你们的电灯泡啦。」我对着王克说,「所谓的电灯泡就是……」「学长!」学弟有些气急败坏。

王克听懂了,脸上有些尴尬,又低头作画。

我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

「你这人贼坏。」

暖暖说。

「贼坏?」我说,「什么意思?」「贼在东北话里面,是很、非常的意思。」「喔。」我恍然大悟,「

暖暖,你这人贼靓。这样说行吗?」「说法没问题,」

暖暖笑出声,「但形容我并不贴切。」「既然不贴切,干嘛笑那么开心?」「凉凉!」

暖暖叫了一声。

我赶紧熘到徐驰旁边假装忙碌。

大伙在教室里聊到很晚,直到老师们进来赶人。

回到寝室,一跳上床,眼皮就重了。

「老蔡,下次你来北京,我带你去爬司马台长城。」高亮说。

高亮说那是野长城,游客很少,而且多数是老外。

他又说司马台长城更为雄奇险峻,是探险家的天堂等等。

我记不清了,因为他讲到一半我就睡着了,睡着的人是不长记性的。

第4节

隔天起床,我从上铺一跃而下,这是我从大学时代养成的习惯。

一方面可迅速清醒,以便赶得及上第一堂课;另一方面,万一降落不成功,也会有充足的理由不去上课。

但今天虽降落成功,双脚却有一股浓烈的酸意。

腿好酸啊,我几乎直不起身。

幸好刷牙洗脸和吃早饭不必用到脚,但走到教室的路程就有些漫长了。

「给。」一走进教室,

暖暖便递了瓶东西给我。

我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是云南白药喷剂。

「挺有效的。」她又说。

捲起裤管,在左右小腿肚各喷叁下,感觉很清凉,酸痛似乎也有些缓解。

我沉思几秒后,立刻站起身跑出教室。

「你去哪?」

暖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上课了。」「大腿也得喷啊。」我头也不回说。

「真是。」我从厕所回来后,

暖暖一看见我就说。

真是什么?难道我可以在教室里脱下裤子喷大腿吗?

今天听说上课的是个大学教授,要上汉语的语言特色。

本以为应该是个老学究,这种人通常会兼具魔术师和催眠师的身份。

也就是说,会是个让桌子有一股吸力,吸引你的脸贴住桌子的魔术师;也会是个讲话的语调彷佛叫你睡吧睡吧的催眠师。

不过这位教授虽然六十多岁了,讲话却诙谐有趣,口吻轻松而不严肃。

因为我们这群学生来自不同科系,所以他并不讲深奥的理论。

他说中文一字一音,排列组合性强,句子断法不同,意义也不同。

甚至常见顺着念也行、倒着念也可以的句子。

比方说「吃青菜的小孩不会变坏」这句,经排列组合后,可以变成:「变坏的青菜小孩不会吃」、「变坏的小孩不会吃青菜」,各有意义。

还可变成「吃小孩的青菜不会变坏」,不过这句只能出现在恐怖电影里。

英文有时式,是因为重视时间,所以是科学式语言;中文没有时式,所以中国人不注重时间,没有时间观念。

「这是鬼扯。一个动词叁种文字,那叫没事找事做。加个表示过去的时间不就得了,何苦执着分别。人生该学的事特多,别让动词给罣碍了。」他微微一笑,「这就是佛。」英文说abook、adesk、acar、atree、aman等都只是「a」,简单;中文却有一棵、一粒、一张、一个、一本、一辆、一件等说法,很麻烦。

「那是因为中国人知道万事与万物都有独特性,所以计量单位不同,表达一种尊重。」他哈哈大笑,「这就是道啊。」中文的生命力很强,一个字可有多种意义跟词性,特有弹性。

「哪位同学可举个例?举的有特色,我亲手写「才子」送你。」老师开玩笑说:「上网拍卖,大概还值几个钱。」「这老师的毛笔字写得特好。」

暖暖偷偷告诉我,「凉凉,试试?」我朝

暖暖摇摇头。

我是个低调的人,难道我才高八斗也要让大家都知道吗?

学弟忽然举手,我吓一大跳,心想这小子疯了。

只见老师点点头说:「请。」「床前明月光,美女来赏光;衣服脱光光,共度好时光。」学弟起身说,「这四个「光」字,意义都不同。」「这位同学是台湾来的?」老师问。

「嗯。」学弟点点头。

「真有勇气。」老师又哈哈大笑,「英雄出少年。」耻辱啊,真是耻辱。我抬不起头了。

「老师待会是写「才子」还是写「英雄出少年」给我?」学弟小声问我。

「你给我闭嘴。」我咬着牙说。

老师接着让台湾学生和北京学生谈谈彼此说话的差异。

有人说,台湾学生说话温文儒雅,语调高低起伏小,经常带有感叹词;北京学生说话豪气,语调高亢、起伏明显,用字也较精简。

例如台湾学生说「你真的好漂亮喔!」,北京学生则说「你真漂亮」。

人家说谢谢,台湾学生说不客气;人家说对不起,台湾学生说没关係。

语调总是细而缓,拉平成线。

而不管人家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北京学生都说「没事」。

语尾上扬且短促,颇有豪迈之感。

「咱们做个试验来玩玩。」学生们七嘴八舌说完后,老师说。

老师假设一个情况:你要坐飞机到北京,想去逛故宫和爬长城,出门前跟妈妈说坐几点飞机、几点到北京、到北京后会打电话报平安。

大伙轮流用自然轻松的方式说完,每个细节都一样。

结果发现这段约50个字的叙述中,有些说法上有差异。

例如台湾学生最后说「我会打电话回家」;北京学生则说「会给家里打电话」。

「现在用手指头数数你刚刚共说了几个字?」老师说。

经过计算平均后,台湾学生说了52.4个字;北京学生说了48.6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