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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16)

离开瑞蚨祥,走进内联升,看见「中国布鞋第一家」的匾额。

暖暖,你的脚借我试试。」我说。

「想给爱人买鞋?」「我没爱人。」我说。

暖暖笑了笑,弯下身解鞋带。

「不过女朋友倒有好几个,得买好几双。」我又说。

暖暖手一停,然后把鞋带系上,站起身。

「开玩笑的。」我赶紧笑了笑,「我想买鞋给我妈。」

暖暖瞪我一眼,又弯身解鞋带。

「你知道你妈脚的尺寸吗?」

暖暖问。

「大概知道。」「当真?」「小时候常挨打,我总是跪在地上抱着我妈小腿哭喊:妈,我错了!」我笑着说:「看得久了,她脚的尺寸便深印在脑海。」「净瞎说。」

暖暖也笑了。

暖暖帮我挑了双手工纳底的布鞋,黑色鞋面上绣着几朵红色小花。

这是特价品,卖88块人民币,我拿了张红色百元人民币,把

暖暖叫来。

「来,我们一起跟毛主席说声再见。」我说。

暖暖不想理我,便走开。

店员找给我一张十元人民币和两个一元硬币。

「你看。」我走到

暖暖身边,指着十元人民币上的毛泽东肖像,说:「毛主席捨不得我们,换件衣服后又回来了。」「北七。」

暖暖说。

「骂得好。」我说,「这句就是这样用。」走出内联升,

暖暖说她要去买个东西,十分钟后回来碰头,说完就跑掉。

等不到五分钟,我便觉得无聊,买了根棒棒糖,蹲在墙角画圈圈。

「买好了。」

暖暖又跑回来,问:「你在作啥?」「我在扮演被妈妈遗弃的小孩。」我站起身。

「真丢人。」

暖暖说。

「你买了什么?」我问。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暖暖卖了个关子。

大栅栏步行街从东到西不到叁百公尺,但我和

暖暖还是逛到两腿发酸。

刚好同仁堂前有可供坐着的地方,我们便坐下歇歇腿。

「这里真好,可以让人坐着。」我说,「如果天气热逛到中暑,就直接进里头看医生抓药。」「是呀。」

暖暖擦擦汗,递了瓶酸奶给我。

我发觉夏天的北京好像缺少不了冰凉的酸奶。

「常在报上看见大栅栏的新闻,今天倒是第一次来逛。」

暖暖说。

「都是些什么样的新闻?」我问。

「大概都是关于百年老店的介绍,偶尔会有拆除改建的消息。」「真会拆吗?」「应该会改建。但改建后京味儿还在不在,就不得而知了。」

暖暖说,「这年头,纯粹的东西总是死得太快。」

暖暖看了看夕阳,过一会又说:「夕阳下女孩在大栅栏里喝酸奶的背影,兴许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但你的精神却永远长存。」我说。

「说啥呀。」

暖暖笑出声。

时间差不多了,大伙慢慢往东边前门大街口聚集。

我看见对面「全聚德」的招牌,兴奋地对

暖暖说:「是全聚德耶!」「想吃烤鸭吗?」

暖暖说。

「嗯。」我点点头,「今天好像有免费招待。」「是吗?」

暖暖吓了一跳,「咋可能呢?」「我刚看到店门口摆了些板凳,应该是免费招待看人吃烤鸭。」「你……」

暖暖接不下话,索性转过身不理我。

我双眼还是紧盯着对面的全聚德烤鸭店。

「凉凉。」

暖暖说,「想吃的话,下次你来北京我请你吃。」「这是风中的承诺吗?」「嗯?」「风起时不能下承诺,这样承诺会随风而逝的。」「我才不像你呢。」

暖暖说,「我说要去

暖暖,你连像样的承诺也没。」「车来了。」我说。

「又耍赖。」

暖暖轻轻哼了一声。

回到学校吃完饭,大伙又聚在教室里展示今天的战利品。

今天的战利品特别丰富,看来很多同学的荷包都在大栅栏里大失血。

徐驰让我看他在大栅栏拍的照片,有一张是我和

暖暖并肩喝酸奶的背影。

想起

暖暖那时说的话:「这年头,纯粹的东西总是死得太快。」不知道下次来北京时(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哪些纯粹会先死去?

又有哪些纯粹依然很纯粹呢?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隐约听到一些声音。

大概是受天坛回音壁的影响,

暖暖的笑声一直在心里反射。

第6节

「今天换换口味,咱们到北京大学上课。」李老师说。

我们之中的北京学生都不是北大的,去北大上课对他们而言是新鲜的;而对台湾学生来说,多少带点朝圣的意味前去。

我们从西门进入北大。

没想到这个校门竟是古典的宫门建筑,叁个朱红色的大门非常抢眼。

若不是中间悬挂着「北京大学」的匾额,我还以为是王府或是宫殿呢。

两尊凋刻精细的石狮威严地蹲坐在校门左右,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这是圆明园的石狮。」李老师说。

校门口人潮川流不息,却没人留意这两尊历经百年沧桑的石狮子。

从西门走进北大,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座耸立在草地上的华表。

在翠绿草地的烘托下,顶着阳光的华表显得格外洁白庄严。

我想起在紫禁城看到的华表,心里起了疑问:校园中怎会安置华表?

「这对华表也是来自圆明园。」李老师说。

又是圆明园?

一路往东走,见到许多明清建筑风格的楼房,很典雅,周围都是绿化带。

暖暖告诉我,李老师是北大毕业生,而圆明园遗址就在北大隔壁。

李老师说北大最有名的就是「一塔湖图」,像一塌煳涂的谐音。

所谓一塔湖图,指的就是博雅塔、未名湖、北大图书馆。

穿过一带树木茂密的丘陵,便看到未名湖,博雅塔则矗立在东南湖畔。

我们一行人沿未名湖畔走着,博雅塔的倒影在湖中隐隐浮现,湖景极美。

湖水柔波荡漾,湖畔低垂的杨柳婀娜多姿,湖中又有小岛点缀湖光塔影。

「当初为未名湖取名时,提出很多名称,但都不令人满意。」李老师说,「最后国学大师钱穆便直接以「未名」称之,从此未名湖便传开了。」「我以后也要当国学大师。」我说。

「唷,想奋发向上了?」

暖暖笑得有些俏皮。

「嗯。」我点点头,「我特别不会取名,但当了国学大师后就不会有这种困扰了。」

暖暖不理我,迳自走开。

不过万一国学大师太多,恐怕也会有困扰。

比方说两个陌生的中国人在美国相遇,谈起过去种种,把酒言欢。

第一个说他住在未名路上的未名楼,第二个很兴奋地说:真巧,我也是。

第二个说他是未名中学毕业的,学校旁边的未名河畔是他初恋的地方。

我也是耶!第一个非常激动。

两人虎目含泪数秒后便紧紧拥抱,两个炎黄子孙在夷狄之邦异地相逢,真是他乡遇故知啊!两人都嚷着今天一定要让我请客。

可是继续谈下去才发觉一个住北京,另一个住上海。

最后在北京人说:上海人特现实、上海人说:北京人最顽固的声音中,夕阳缓缓西沉了,而且两人都没付酒钱。

「还没说完呀。」

暖暖停下脚步,回头瞪我一眼。

「剩一点点,再忍耐一下。」我说。

「快说。」「既然无名,也就无争。」我说,「未名二字似乎提醒着所有北大学生要澹泊名利、宽厚无争。我想这才是钱穆先生的本意吧。」「这才像句人话。」

暖暖笑了。

「如果在这里念书,应该很容易交到女朋友。」我说。

「嗯?」「我母校也有座湖,不到十分钟便可走一圈。但跟女孩散步十分钟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