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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其实,我并不喜欢人潮汹涌的地方,那让我觉得是在凑热闹。但是若待在家,也许我会邀ameko一起看电视。而元宵节时的电视节目,通常是猜灯谜的那种。我恐怕还得费神去跟她解释何谓“灯谜”?并为谜底提供一套她可以理解的说辞。万一碰到我不懂的灯谜时,我这个中文老师的颜面岂不荡然无存?所以,还是带她去看烟火比较保险。

我载著ameko沿著滨海公路往土城圣母庙的方向骑去。滨海公路的两旁并无住家,感觉非常荒凉。虽说时序算是入了春天,但农历正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刺骨,尤其是今晚。当海风从脖子的衣服空隙透进身体时,更是冷得让牙齿直打颤。路上并没有明显的指标,但只要顺著车潮前进的方向便不会迷路。而夜空中明亮的烟火,更像北极星般,指引著我们。一路上,ameko不断地跟我谈笑著。

“你知道吗?理论上中国过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算过完。”“是吗?那么元宵节就是快乐的分水岭了。”“快乐的分水岭?你的文法有问题。”“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过年很快乐的话,那么过了元宵节後就不该快乐了。”“不该快乐?ameko,你说话很玄。”“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ameko又微微一笑。

土城圣母庙的广场,早已挤满了人。这时台南市长施治明也刚鞭完春牛。人潮拥挤的程度,比起欧阳修的北宋时期,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看烟火是往上看,而不是往前看,因此倒也没有太多不便。人潮的嬉闹声夹杂烟火冲天时的爆裂声,到处充满著欢乐嬉闹的气象。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烟火,在黑色的夜空背景下,更显得璀灿。

“你看,好漂亮哦!”ameko的手遥指著天空四下飞散的七彩烟火。“嗯,的确很漂亮。”我仰望著天空,在视线回到她被烟火映红的双颊时,也称赞了一句漂亮。“烟火在天空散开後,好像是在下雨哦!”“嗯,而且是彩色的雨喔!”我再度仰起了头,欣赏夜空中的这场烟火雨。我不禁怀疑,漂亮的是天上的烟火雨?还是站在我身旁的小雨?

我带著她四处走走,告诉她庙祀奉的各尊神明。ameko在妈祖圣像前,先用力拍手两下,然後闭上眼睛低头祈福。她祈福的动作是如此虔诚,於是我停下脚步,望著她∶“你祈求什么呢?”“我希望明年的元宵节,我还能来这看烟火雨。”ameko张开眼睛,别过头来,很坚定地告诉我。

走出了庙门,ameko嘴里轻轻哼著歌,我纳闷地问她∶“ameko,许愿最好许那种不太可能做得到而你却又很想达成的愿望,这样叫神明帮助才有道理。容易达成的愿望又何必借助神明呢?”“我许的这个愿望的确很难达成。”“怎么会呢?我明年一定还会再带你来。所以,根本不用求妈祖娘娘。”“蔡桑……”ameko停下脚步,沈默了一会。在我快开口询问前,她接著说∶“我下个月就回日本了。”

“砰”的一声巨响,在毫无预警下,又有一团烟火突然往天空炸开。ameko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靠近我的怀并拉住我的衣角。我顺势地揽住她的腰,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其实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令我震惊的,不是突如其来的烟火,而是ameko刚刚的话语。烟火只是炸开了黑色的夜幕,但ameko的话语却炸掉了我所有的喜悦。我终於知道刚刚ameko在抄写《生查子》时,为什么会流泪的原因。

“希望妈祖娘娘保佑。”ameko在我怀抬起头望著我,轻声地说著。“嗯…我也希望妈祖娘娘能帮助我完成心愿。”“你祈求的是什么呢?”“我不能说。因为愿望说出来後就不容易达成了。”“那你刚刚还问我?”“我以为你求的是希望日本继续富强啊!”ameko愣了一下,笑著说∶“你好狡猾。”趁著这阵嬉闹,我们技巧性地轻轻挣脱彼此的拥抱。也顺势避开了即将分离的问题。

“我买个灯笼送你吧!”“我怎好意思让你破费?”“不简单哦!连“破费”也会讲了,看来我真是教导有方。”“呵呵,蔡桑本来就是个好老师呀!”既然分别在即,我希望送ameko一样东西,并奢望她在以後的每个元宵节,偶尔会想念起我。

我在庙旁的摊贩,买了一个红色的猪型灯笼。今年是猪年,红色的猪看起来很可爱,虽然大部分的灯笼照型是蜡笔小新。“蔡桑,谢谢,a-ri-ga-do,thankyou。”“不客气,就当做是我孝敬板仓老师的“束修”吧!”ameko抱著那个红猪灯笼,很高兴地笑著。

“可惜今年不是虎年。”我望著ameko的虎牙。“我像老虎吗?”“你的牙齿像老虎,个性像猪。”“那你呢?”“我跟你相反,个性像老虎,牙齿像猪。”“呵呵…你真爱开玩笑。”

晚会的最高xdx潮,大概就是山钛公司所施放的高空烟火。山钛公司在前两届国际烟火大赛都得冠军,他们的高空烟火特别灿烂漂亮。同时又有旋转烟火在空中自由流窜,宛如千百条七彩飞蛇凌空乱舞。在最後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时,我看了一下手表∶“ameko,该回去了。”“嗯。今晚过得好快,就像烟火一样。漂亮的东西,总是短暂。”ameko叹了一口气,又接著说∶“sakura(樱花)也是,只要风一吹,雨一淋,便毫不恋栈地四下落尽。”

第十九章

离开了喧闹缤纷的圣母庙,回程的路上,我们同时保持沈默。天空开始飘些雨丝。很小,像练过轻功的蚊子。雨丝轻触脸颊,积少成多,聚成雨珠後以泪水速度顺著脸庞滑下。当第一滴雨水流过嘴角时,我想是该穿上雨衣的时候了。“ameko,我们穿雨衣吧!”“没关系。这雨很小,淋在脸上很舒服。”ameko笑了笑,不置可否。我听到她的笑声中夹杂著细微的抖音。

“ameko,你会冷吗?”“嗯。有一点。”“还是穿雨衣吧!”ameko并没有回答,我想她大概是怕我又从声音中感觉到她的寒意。我把车子停在路旁,转过头去跟她说∶“ameko,我坚持要穿雨衣。”“蔡桑,你又说“坚持”了。”“是的。我坚持。”

“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因为我没忘,所以我坚持。”“你应该已经知道这对我的意义,那你还……”“是的,我当然知道。雨姬,穿上雨衣吧!”ameko听到“雨姬”时,愣了一会,然後轻声说∶“我是雨子,不是雨姬。”“不,你是雨姬。而且我也决定取蚌日本名字,叫加藤智。”

我穿上了雨衣,掀开背後,示意ameko钻入。ameko犹豫了很久,终於钻入我背後,并将双手放入我外套的口袋。没多久,雨势加大,打在脸上的感觉,已经有点疼痛。虽然身体冰冷,但我却觉得很温暖。幸好是沿著海边骑车,不然我得小心不要将机车摔落悬崖。

回到市区,我还故意在成大附近绕了三圈,然後再骑到ameko家楼下。“晚安。星期四晚上见。”“嗯。谢谢你带我去看烟火并送我灯笼。”“不客气。”我挥了挥手,准备离去。“蔡桑……”在机车的引擎声中,我隐约听到ameko的声音。“你叫我吗?我应该改姓加藤了吧!”我调转车头,又回到她身旁。ameko红著脸笑了一下,拨了拨被雨淋湿的头发∶“你…你等我一下,我也送样东西给你。”

ameko很快地跑上楼去,等她下楼时,手多了一件包装好的东西。“可以拆开吗?”ameko点点头。我拆开红色的包装纸,发现那是一块手掌大的巧克力。巧克力的造型像一支小猪,上面还用奶油写上“小雨”两字。“哇!这支猪做得很可爱喔!”“呵呵,谢谢。”“真巧,我送你一支猪,你也送我一支猪。”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尝尝看。”“你好厉害,竟然会自己做巧克力。”“这没什么。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难道日本女孩在元宵节特别无聊吗?”ameko看了看我,然後笑一笑,好像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既然是蠢问题,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答案,不然会让我觉得更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