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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哈哈哈……”信杰一面数钱,一面笑著说∶“牌桌的输赢跟历史的兴衰一样,总是变幻莫测,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就好像斩白蛇起义的汉高祖刘邦,虽然屡战屡败,东逃西窜,但最後却在垓下之役猪羊变色,让项羽演出霸王别姬。”赢了钱的信杰,志得意满地高谈阔论,并模仿刘邦击股而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信杰如果是刘邦,那我就是项羽了,因为原本赢最多钱的是我。我联想到项羽被围困在垓下时,穷途末路的悲惨。“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轮到我学起项羽,准备跟虞姬告别。

“美人虞姬在此!”历史系学妹突然大叫了一声,吓我一跳。没想到她竟也跟著唱了起来∶“汉兵已掠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她壮硕的体格学起虞姬的身段,把美人虞姬变成娱乐嘉宾的“娱姬”。如果真要带这个虞姬回到江东,我倒宁愿自刎乌江边。

只剩下陈盈彰没有疯而已。於是信杰的眼光飘向他,看他能变成哪一个栽在刘邦手下的历史人物。“我乃淮阴侯韩信是也。刘邦啊刘邦,没有我韩信,哪有汉朝的建立?没想到你统一了天下以後,第一个要对付的功臣,竟然是我!唉……”抛手帕的陈盈彰,不甘示弱地学起了韩信,沈声吟道∶“高鸟尽兮良弓藏,狡兔死兮走狗烹,敌国灭兮谋臣亡。”

第五章

那次牌桌上的垓下之役後,刘邦大发慈悲请我们到东宁路喝啤酒吃卤味。“反正这是一笔不义之财嘛!”刘邦很乾脆。哪里不义了?这可是我家教的血汗钱!在吃吃喝喝後,我也开始熟悉像韩信的陈盈彰,和自认为是虞姬的历史系学妹。

陈盈彰有两个女朋友,一个在台南;另一个在台北。住台南的,认识时间较短;住台北的,认识时间较长。陈盈彰常说∶“得天时者必失地利。”所以认识得愈久,住得愈远。“那你比较喜欢谁?”我有次很好奇地问他。“我是天秤座的,当然公正不阿,绝不偏袒。”

我却始终记不得这个历史系学妹的名字,我只好一直叫她虞姬。她总说只要我有胆子叫她虞姬,她就有胆子承认。身高172,还练过举重的虞姬,其实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信杰租的那间屋子的大小事务,通常是她在打理。虞姬说她跟她男朋友认识的过程,是个“意外”。那是有次她在校园中跑步时,跟一个骑单车的男孩擦撞而认识的。不过,被撞倒的是那个男孩,而不是虞姬。後来,他就成了虞姬的男友。所以,我一直引以为戒,并提醒自己在校园骑车时千万要小心。

1994年,一个凉爽的九月天,信杰打电话给我∶“你好,我是刘备的不肖儿子刘禅。智弘在吗?”信杰的坏习惯又来了,他八成正在研究三国史。“我不是智弘,我是在当阳长阪坡单骑救主的赵子龙。”“哈哈!智弘,为了答谢你的救命大恩,今晚带礼物来帮我庆生吧!”就在当晚信杰的生日聚会中,我第一次看见板仓雨子。

其实最早认识板仓雨子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信杰,而是虞姬。虞姬在1994年的暑假,有“中国现代史”的暑修课程。而板仓雨子在1994年7月初来台湾後,虽然一直在中文系上课,也同时在历史系旁听中国现代史。

中国现代史的任课老师,是个老学究,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蹂躏。有一次上课时,讲到这段历史,竟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声泪俱下的他,仍不断地控诉日军侵华的暴行。板仓雨子也不知道从哪里产生的勇气,竟然怯生生地举起手来发问∶“老师,对不起。我在日本念高校时,历史书上不是这样写的。”

虞姬就在那时,才知道坐在她身旁的板仓雨子竟是日本人!课堂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虞姬开始担心老师的反应。结果老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後说∶“唉…想不到刻意遗忘这段历史的,除了中国人外,还有日本人。罢了…下学期开学後,你来修我的课吧!我会教你正确的历史。”

下了课後,板仓雨子主动询问虞姬一些选课事宜,并一直耿耿於怀老师刚刚的那段控诉。“hon-do?(真的吗?)”板仓雨子睁大了眼睛问著虞姬。“是真的吧!?台湾的历史书上是这么写的。毕竟我们都没经历过那个年代。”虞姬的回答其实很客观,同一桩历史事件,日本人如果有自己的说法,那么台湾人何尝不会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呢?历史的真相不应被扭曲,但记录历史的人,却各有立场。

於是虞姬成了板仓雨子的第一个台湾朋友。虞姬常主动邀板仓雨子吃饭,也常带她逛街。透过虞姬的介绍,板仓雨子也认识了信杰和陈盈彰。但在信杰的生日聚会前,我一直没机会认识板仓雨子。

第六章

虞姬後来说她对日本人也没什么好感,除了“少年队”的那三个帅哥外。“那你们怎么会从那时候就成为朋友?”我很好奇地问她。“嗯…她很亲切吧!”虞姬想了半天,挤出了这个理由。“亲切?是不是“亲”自体验才会有“切”身之痛?”我仍然半信半疑。“你别瞎扯。可能是因为板仓雨子的眼神很诚恳。”“诚恳?诚恳可以用来形容眼神吗?那我的耳朵看起来会不会很实在?”“唉呀!反正我就是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啦!”

在信杰的生日聚会中,虞姬也带了板仓雨子参加。於是信杰介绍了她∶“智弘,这位是我在历史系新认识的学妹……”他指著一个从进门开始,就没停止过微笑的女孩。她一直跪坐在坐垫上,仔细聆听每个人的谈话,却从不插嘴。明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两颗几乎可以比美吸血鬼的虎牙,使她看来实在不像是中土人物。

“hai!wa-da-si-waitakuraameko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她霍地站起,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礼,并用流利的日文阻断了信杰的话头。

哇ㄌㄟ!讲啥米碗糕?原来她真是番邦姑娘!我求助似地望了望信杰,他却只是微微地扬起嘴角,一看就知道他在忍住笑意。我搔了搔头,不知如何应对,一脸愕然地愣在当地……

“对不起,我是板仓雨子。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她赶紧改口,用带点特殊腔调的中文重新讲一遍,并又鞠了一个90度躬。彷佛受到她的影响,我也手忙脚乱地向她行了一个接近90度的鞠躬礼。“我叫蔡智弘,也是初次见面,也请多指教。”

信杰看到我们的糗样,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ameko,智弘是工学院的学生,人还不错,你以後可以请他多帮忙。”信杰指著面红耳赤的我,向同样也是面红耳赤的她这么介绍著。“hai!蔡桑,以後请多多照顾,a-ri-ga-do。”她红著脸回答,但仍然没有忘记90度的鞠躬礼。而我这次,又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智弘,这块拿给ameko。”信杰切了一块蛋糕,努了努嘴角,往ameko的方向指去。并把音量放小。我猜不透为什么信杰一付神秘的样子,该不会想整我吧!?我纳闷地拿起这块蛋糕,端给了她。“板仓小姐,请用。”“a-ri-ga-do。蔡桑,你叫我ameko就可以了。”“a…a…ame……”“阿妹”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念。

“a-me-ko。ame是“雨”的意思;ko是“子”,所以我叫ameko。”她微笑地解释著。“ameko,在台湾还习惯吗?”用这句话当开场白,虽然不甚够力,也算合情合理了。不然要问啥?难道问她为什么跑来台湾学中文?这种问题她一定被问烦了,而且搞不好只是她吃饱饭没事干而已。

“一切都还好。台湾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很喜欢。”“跟人沟通没问题吧!?”“嗯。只是有时听不懂台语。”“在台南,听不懂台语的确有点麻烦。”我附和地说著。然後就不知道要扯什么了。而ameko跟我讲话时,总是微笑地看著我的眼睛,并专注地聆听。因为怕她听不懂,所以我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并去掉较为艰涩的字句。这样的对话,不累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