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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徒(86)

刘阚那是什么人?虽然白丁一个,可是却背负着皇家御用酒师的身份,非普通人可比。

“刘小弟,客气了,太客气了!”

徐公连连说:“如此重礼,却让我怎受的起?”

“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乡邻,实乃我大秦治下百官之表率。小小心意,大人莫要推却。”

这话说的,让刘阚都觉得很恶心。

但又不得不说,而且还要满脸的笑容。一时间,周遭人阿谀之声顿起,让徐公着实虚荣了一把。对刘阚的看法,又高了一等。于是和刘阚携手走进堂上,并安排在了主位。

周围一干商贾,自然点头哈腰。

刘阚拉了一下灌婴,在食案后坐下,“灌大哥,且忍耐一下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莫要为这种人生气。且看他得意一时,他日必遭报应……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

原本,灌婴是不想来这种场合。

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既然低头,就莫要再让别人挑着理儿,于是就跟着刘阚来了。

听刘阚这番劝说,灌婴忍不住笑了。

“还是一只贪财的老鸟。”

刘阚一口酒险些喷出来,扭头看了看灌婴,“斯文,斯文!”

灌婴也笑了,当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喝着酒,说着话,倒也看不出他心里的不痛快。

午时将近,酒宴开始。

这一天,易水楼并没有对外营业,宾客们觥筹交错,菜碟更如流水般端上端下,尽显出徐公在这宋子,那不可动摇的地头蛇之位。一派虚假的应酬,也使得气氛热闹了许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易水楼的主人家,安排了一个助兴的节目:击筑。

筑【注】,是一种击弦乐器,形状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古筝。有十三条弦,弦下有柱。演奏的时候,以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特制的竹尺,击弦发音。这是先秦时代最为流行的乐器,甚至比之古琴,还要流行。起源于楚地,其声悲亢而激越,在民间广为流传。

击筑,是一种时尚。

酒宴之时,若没有这个节目,这酒宴的规格就会低俗许多。

刘阚前世也只是听说过,却从没有见过。不由得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等待节目登场。

不多时,一年轻女子怀抱着一张筑,走到堂上。

朝着众人欠身行礼,而后坐好。一手按住弦,另一只手,则执起一支竹尺,做好了准备。

刹那间,喧闹的堂上,鸦雀无声。

这是一种礼。虽然春秋战国五百年,使得礼乐崩坏,风雅颂荡然无存,可这礼,却始终留存在人们的心中。乐,是一种极其高雅的事物,若无礼,则无以品味其中精髓。

就连徐公,也正襟危坐。

铮——

竹尺轻击于弦上,那女子纤纤玉手,随之传花蝴蝶一般的变化着,移动着。

慷慨激昂的乐曲,从那尺下,弦上,手中流出。那种感觉,足以让人的心,为之澎湃。

所有人都不敢出生,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放慢了脚步。

徐公的脸色,却渐渐的难看起来……

刘阚没太多音乐细胞,只觉得这曲子慷慨激昂,悲壮的让人感觉血在烧。可除此之外,再也没甚感触。甚至还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样的曲子,从女子手中发出,不伦不类。

“这是什么曲子?”

刘阚发现堂上的人们,表情有些古怪。

蒯彻见周围没人注意,忙探身在刘阚耳边轻声道:“主人,这就是着名的易水送别。”

易水送别?

刘阚没反应过来。

蒯彻的声音很小,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就坐在刘阚的身后,于是压低声音解释道:“就是那荆轲别离一水时放歌的易水送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刘阚顿觉一股寒意窜起,扭头看着蒯彻,那意思分明是在询问:这曲子,不是被禁了?

没错!

荆轲刺秦,天下人皆知。

而易水送别,也因荆轲而名传于世。起流行的成都,不仅仅是局限于击筑。甚至有人改成了琴、笙、鼓、钟等八音齐奏的大乐曲。有井水处,就能听得到有人哼唱此曲。

教司乐坊中,若不会演奏此曲,就会被视作外行。

虽然,始皇帝下令禁止,可实际上呢,除了在秦地之外,山东六国所在,基本上不予奉行。所谓禁者自禁,弹唱者依旧弹唱。这曲子非但没有息声,反而越禁越是流行。

徐公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图之奈何。

这是风尚,这是潮流……

所谓法不责众,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唱,难不成你杀得了世上所有人?只是作为老秦官吏,徐公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脸色有些阴沉,眉头微微蹙着,轻轻的哼了那么一声。

一曲乐毕,众人齐刷刷的鼓掌称赞。

那女人捧筑礼谢,正要离去时,却见一中年男子,蓦地从堂下站起来,沉声道:“音亦有情,你击筑手法虽然精妙,然则却未能把握住其中的真髓,却是糟蹋了这首曲子。”

此人身高八尺,体态修长,略显单薄。

头裹红蓝相间的头帻,一系青衫,更衬托着卓尔不群的气质。

他走到堂上,厉声对那女子道:“若心中无慷慨悲歌之豪气,若无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愿往之的心,就算是你手法再精妙,终究是是落了下乘,只能奏出其中精髓之一二。”

那女子,是宋子城中一等一的击筑大家。

自学会这一曲易水送别之后,从没有被人如此的指责过,一时间那俏脸,涨的通红。

“你是何人?”

易水楼的主人家站起来,厉声喝道:“此乃徐公之寿宴,你竟敢如此放肆,莫非寻死?”

那中年人淡定一笑,从女人手中接过筑。

跪坐下来,把筑放在身前,“正因徐公寿宴,在下才要献丑,以为徐公贺寿,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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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筑,自宋代以后失传。千百年来,只见记载,未有实物。但1993年,考古学家在长沙河西西汉王后渔阳墓中发现了实物,当时被文物界称之为新中国建国四十余年来,乐器考古的首次重大发现。

学术界也成这渔阳筑,为天下第一筑。

第七十二章 - ~风萧萧兮易水寒(二)~

中年人坐下来的时候,曾向刘阚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不过除了刘阚之外,其他人都被这中年人的言语所震惊,并没有发现他这个悄然的举动。

他认识我吗?

刘阚盯着那中年人,心中疑惑不解。

很陌生!刘阚可以肯定,他没有见过这张面孔。但是心中,又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认识他,我绝对认识他!

徐公阴着脸,三角眼泛着一抹寒意,“你是谁?”

中年却闭上了眼睛,当他的手放在筑弦的一刹那时,整个人都仿佛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高雅,一种贵气,一种……一种用言语无法形容出来的气度。雍容?亦或者华贵?

总之,所有人的心里,为之一振。

乐娘先前还很不服气。可是在这时候,眸光闪烁,眼中秋波荡漾。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双手奉上了竹尺。而后退了一步,跪于中年人的身侧。那竟然是,以师礼侍之的举动。

“乐,由心生。若心中无气概,任你技巧精湛,终奏不出其中三昧。”

高渐离,是高渐离!

刘阚的手,在食案下一把抓住了灌婴的胳膊。灌婴没有认出中年人的身份,却能从刘阚的手上,感受到他身体在颤动。不由得奇怪,扭头看向刘阚,却见他脸上,一派平静。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是要你走吗……可你为何要回来,而且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眼下的这副形容,怕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你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走出来?难道,只是为了演奏一曲?让世人重新记起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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