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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出书版)(14)

砂风重新席卷而来,魔物的声音响彻了天地,痛快残忍的狂笑──在齐木格受重创后,经过漫长的一路尾随,蛰伏于地下静待时机的它终于一举雪了仇恨!

然而,那个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就嘎然中止。

黄沙在剧烈地翻涌,彷佛地底有什么东西因为巨痛而拼命挣扎。一声惨烈的叫喊后,沙漠里爆发出一阵炸开的风砂,大地忽然裂开,一个庞大无比的东西从地底翻了上来,不停滚动着,竟将连绵数十里的沙丘夷为平地!

片刻后,剧烈的挣扎终于缓了下来。

清晨的日光照耀在大漠上,疏疏朗朗落下的飞沙里,只见那个叫做萨特尔的魔物尚自抽搐,混浊腥臭的血如同瀑布一样从破碎的躯壳里流出。那个旅人劈开了魔物,破体而出,赤身跪在巨兽的顶心,右手探出,中食二指深深探入了魔物的颅脑里──猛然一拔,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竟赤手从魔物的脑里扯出了一物!

魔物发出最后一声嘶喊,在剧烈的飞沙里翻腾了一下,再也不动。

那个人跳下地来,赤足踩着黄沙大步走开,手指微微握紧,不知道念着什么咒语。转眼间一粒赤红色的珠子在手心成形凝固,足足有拳头大,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旅人蹙眉,看也不看地捏碎了那颗珠子──在珠子化为齑粉的刹那,黄沙上躺着的巨大魔物忽然间同时四分五裂!

在一眨眼间就做完了这些惊心动魄的举动,那个人却脸色不动,厌恶地随手扔掉了那颗碎裂的血珠,转头四处寻找。

“是在找这个么?”忽然间,风砂里有人哈哈一笑。

他蓦然抬头,恍惚迷离的眼神瞬地凝聚起来──风初定,黄沙徐徐落下。透过清晨的日光,这片面目全非的大漠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白衣白袜,足踏芒鞋,左手托钵,右手握着一串念珠,竟是一个佛教的云游僧。

云荒大陆上并存着诸多不同的宗教:空桑人信仰孪生的创造神和破坏神,西荒的牧民们信仰自然神,而那些从中州迁徙过来的人里流传着外来的宗教,信仰佛教多半集中在中州人居多的泽之国一带,曾经风靡一时。然而在两百多年前那一场中州人的动乱后,连带着佛教也遭到了帝都的抑止,一场浩大的“毁佛”行动后,渐渐衰微。

所以这里乍然出现一个僧侣,实在是一件颇为奇特的事情。

等尘沙渐渐散去,才看清那僧侣正当壮年,相貌堂堂,长眉高鼻,肤色如蜜,看上去端的是法相庄严,大有龙象之姿。他盘膝趺坐在沙丘上,初晨的太阳正从背后升起,将僧侣的轮廓淹没在一片晶莹的幻光里,眩目无比,彷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只可惜他一开口,高僧的形象便立刻完全崩塌。

“他娘的,等了六十年,你可终于来了!”他大声招呼着,言词粗鲁,跳下沙丘向着旅人走去,热情地伸出手去,“老子一个人呆在沙漠里,可真的是快憋出病来了!”

──在僧人张开的手心里,赫然也有着一个金色的命轮!

看到这个同样的表记,那个旅人终于微微一笑,放松了戒备。他也走上前去,伸出了左手和僧侣相握──仿佛相互感应一般,在相握的一霎那,两人手心的命轮忽然间同时放出光芒来!

僧侣大笑起来,重重拍了一下同伴的肩膀:“他娘的,龙,你可来了!”

“六十年不见了,孔雀。”旅人道,“我正要去你那儿。”

“‘孔雀’?这个娘娘腔的鸟名字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挠了挠光头,那个僧侣显然不满意这个名字,“他娘的,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叫我的全名?”

“孔雀明王?”旅人摇摇头,“太拗口。”

“那你也可以和牧民一样叫我‘明王’嘛!”僧侣提议,“多简洁。”

那个旅人再度摇头:“我可不是你的信徒。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在命轮里大家用的也都不是真名──”他显然不想继续谈下去,转过了话题,“你怎么不在空寂之山,却跑到这儿来了?”

“你以为老子愿意在大漠里跑远路?”孔雀摊了摊手,无可奈何,“这几天老有萨特尔从狷之原出来,操,他娘的真是搞得天翻地覆啊!那些胆小的牧民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来向老子求救──结果才赶到这里,你居然已经把它给收拾了。”

“原来如此。”旅人点了点头,眼神又恢复到淡然和恍惚。

“杀个把沙魔,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吧?我也不谢你了。”孔雀摇晃着手里的东西,“喏,上古神兵辟天剑和龙鳞做成的黄金甲──他娘的洗澡时也不看着点,万一没了衣服看你怎么光身子到处跑?这里大漠上的婆姨都骠悍得紧,兄弟你长得太俊,小心要被人直接按倒在地上。”

“……”旅人彷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样粗野的荤话,眉梢动了动。

“好了好了,六十年了,还是一点玩笑也开不起。”孔雀看到他的表情,把手里的衣物扔给对方,“快穿起来──否则被别人看到我和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在一起,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不是开不起玩笑,只是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已。”旅人微笑,语气温暖而空无的,彷佛站在这里说话的只是一个幻影,他真正的心思却游离在万里之外,“一百多年来,我呆在北海,很少和人接触,这些都早已经忘记了。”

孔雀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把辟天:“都一百多年了,你还在带着个死人到处走?”

“我不会留下紫烟一个人在北海。”旅人淡淡回答。

他跃入了一边的清泉里,先再度仔细地将染了血污的剑洗了一遍,这才开始给自己洗去了满身的血和沙。他洗得很快,片刻便从水中站起,重新穿起外套跳上平地来。

“怎么不穿黄金甲?”孔雀诧异。

“在沙漠上行走,穿着这个太热了。”旅人淡淡,“等下次要杀人时再换上吧。”

沙丘上的僧侣又叹息了一声:“出来快七个月了吧?鲛人毕竟不合适在沙漠里长久生活──何苦呢?其实以你的本事,早就可以克服干燥炎热。你看看你,都被沙漠上的日头烤得变样子了。”

旅人用风帽兜住那一头蓝发,淡淡:“我比较喜欢这样。”

孔雀微微诧异:“怎样?”

“能感觉到热和痛,起码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旅人语气平静,看着自己手腕上一道道干裂的血印子,“从极冰渊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在那儿呆得太久,有时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我也很乐意每隔六十年出来一趟,带着紫烟回云荒到处走走。”

孔雀无话可说,只是阖起双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原来,这一百多年来他都活在那一场梦里,始终不曾走出分毫。

旅人转过头:“灵珠已经被你拿了吧?”

“嗯。”孔雀摊开手掌,手心一颗纯白色的灵珠绽放出柔美的光芒,半透明的珠子核心隐约浮动着一点殷红,艳丽非常,透出一种妖异的魔一样的力量。

“好重的怨气……“孔雀将珠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托着的铜钵内,“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又是一条人命。”

“萨仁琪琪格。砂之国曼尔戈部的公主。如今也成了冤魂恶灵。”旅人垂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命轮,声音带着深深的悲悯和哀伤,“已经是第四个了。”

“那还有两个要杀。”僧侣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我们快回去举行收魂的仪式。”

“好。”旅人轻抚了一下剑柄,低语,“紫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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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剑圣慕湮

第二天夕阳落山之时,他们到达了那座西方尽头的山脉。

空寂之山位于云荒大陆的西端,高达万仞,飞鸟不渡,和东部的慕士塔格雪山遥遥相对,是传说中那些不肯转生亡灵的住所。千年来此处阴气极重,故山上草木不生,岩石多做赤红色,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