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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归墟(45)

红鸢表情奇异地缓缓点了点头,仿佛明白她未曾说出口的责备之意,单膝下跪:“红鸢擅自离城,错过今日会议,还请太子妃责罚!”

白璎连忙伸手扶住,却看到她面上尤有泪痕,神色郁郁,不禁惊诧:“怎么?复国军大营里,有人欺负了你么?”

“不不,”红鸢连忙摇头,脸上浮出微微的赫然,“不是的。”

白璎舒了一口气,心下却更是奇怪:“那么,你去那里究竟是……”

“不敢隐瞒太子妃,”红鸢低下了头,轻声,“我去复国军大营,见到了治修。”

“治修?”白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依稀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在空桑贵族里一度私下流传热议,极力回忆,忽地抬起了头,“难道是那个……那个……”

“是,”红鸢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是那个人,又回来了。”

白璎的手停在她的肩上,一瞬间忍不住颤了一下——

一百年前,她也曾听过这个赤王的种种私下流言。听说这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赤之一族公主爱上了一个鲛人侍从,大胆妄为到几度拒绝承光帝的赐婚,从而引起了整个空桑贵族阶层的议论。她的父王逼迫她,有一度,甚至传出过她自杀的消息。

后来流言渐渐平息,她只听说老一代的赤王病逝,女王储终究在艰难中登上王位,登上王位的那一天,她身侧没有看到那个形影不离的鲛人。不到一年,为了巩固新生的王权,她听从帝都安排,与蓝之一族的贵族结亲,举行了盛大的婚典。

在婚典当日,新娘身侧也不见那个鲛人的影子。

——而且从此后,再也不见。

赤王出嫁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少女时代种种叛逆不甘全都不见了,成为全族上下称赞的女王,处事干练,态度沉稳,内外都井井有条。第三年上生下了一个王子,让赤之一族的王位也有了继承人。

她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王,外面的流言终于渐渐平息,仿佛一切都被人遗忘。

再后来,便是入侵,便是倾国。在冰族在智者带领下从西海归来,登上狷之原侵入云荒时,首先遭到了管理赤水流域的赤之一族的抗击。刚生产完毕不久的赤王带着族人奋起反击,一边向帝都紧急示警求援。然而外敌之强大远远出于想象,而帝都政局腐败不堪,久久不见援兵到达,苦苦支撑数月后,赤水流域全部沦陷。

她的丈夫死于那一场战争,至死手里还握着长刀,未曾后退半步。平素淡漠的赤王扑倒在尸体上,痛哭至眼中流血。但擦干泪水咬牙站起后,却继续面对步步逼近的冰族入侵者,眼里有一个母亲维护自己孩子时的疯狂无畏。

三个月后,赤王带领残余的精锐部队撤离领地,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王宫和家园。

一年后,叶城沦陷,她随着诸王撤回帝都伽蓝。

十年后,帝都伽蓝孤城告破,她随着其余六王杀出重围来到九嶷山下,跪倒在先祖祭坛前祈祷,然后在传国宝鼎之前横刀自刎,决然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无色城打开了——帝都的所有空桑人,包括她年少的儿子,都在那一瞬一起化为冥灵进入异世界,开始了长达百年的安眠。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人生以另一种方式在继续,却早已和那个鲛人无关。

然而到了今天,已经生死相隔之后、命运竟让他们又重新聚首了么?

白璎握着赤王的手,俯下身看着这个红衣的女藩王,眼神复杂的变化——作为空桑王族里地位最高的两位女性,她们某种程度上具有相似的命运。

“真好啊,”空桑的皇太子妃微笑起来,低语,“祝你幸福。”

红鸢颤了一下,抬起眼睛,苦笑:“怎可能还有幸福……作为六星,没有未来。”

“不,不是的,”白璎摇头,一直以来她还没有机会和空桑族人说出星魂血誓的发生,“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红鸢——空桑重见天日之时,并非六星湮灭之日,而是我们可以获得自由和新生的时候。”

“……”赤王不解而惊讶地看着皇太子妃,对方的眼神明亮而澄澈,不容置疑。

“那一日,所有人都能在蓝天碧海之下自由的生活——爱其所爱,无拘无束。”

“那一日已经不太遥远。”

叶赛尔在街上狂奔,背后远远的有急促的马蹄声逼近。她奔跑得不知方向,意识一片空白,狂奔中,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掩着胸前碎裂成一片片的衣襟,耻辱和羞愤的红晕依旧在脸上未曾褪尽。

“我跑不动了……”狂奔了一个时辰之后,她的体能到了极限,再也无法支撑。她在一条巷子中停下来,用手撑着墙壁剧烈喘息,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神,不要管我了……”她用力甩着手,试图将那只一路紧紧握着她手腕的断手放开,“我实在跑不动了……那些、那些追兵就要来了……您快跑吧,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话……”

叶赛尔背身抵上门,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看到紧紧握着她手腕的断手——正是这个从石匣里出来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在巫罗府邸,顺手拔出挂在床头金钩上的弯刀,对着将那个压在她身上的猪猡狠狠刺了下去。然后带着惊魂未定的她从巫罗府邸里狂奔而出,一路逃到了这里。

听到她这样的话,那只手却微微一震,忽然间仿佛有幻听出现——快跑,真岚,快跑,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话……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话……

那样熟悉的声音仿佛在脑海里回荡,穿越了长久的光阴而来,带了遥远的暖意。

那只手忽然紧了一紧,她被猛扯了一把,踉跄进入一间空置的民居。就在那一瞬间,背后的巷子口已经出现了追兵的身影。

这宅子的主人大概为了避兵祸,已经逃离了叶城,只留下一个华丽的空壳子。

“神……神啊。”她看着石匣里的那只手,喃喃,“您……不要管我了。”

然而那只断手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忽然间,她耳边听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声音,镇定而不容置疑:“等下他们一走,你就去西市附近的尚书坊——有座门上贴着一对送财童子的院子。”那只手一边警惕着外面,一边迅速地说着:“你去那里和那笙他们汇合。”

那种语气不容决断,叶赛尔看着这只会说话的手,敬畏地点头。

“快躲好,”听得外面的马靴声已经近在咫尺,那只手比了一个手势,“他们一走,你就逃!”

还不等叶赛尔明白他准备干吗,只看那只手在地上迅速地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咒,然后低低喝了一声,放平手掌按在了正中——只是一道光起,凭空便出现了一袭红衣。

“啊?”叶赛尔再也忍不住脱口惊呼。眼前已经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那个幻化出来的红衣人,居然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外貌!

真岚变身为女子,拉开了门往外就走,低喝:“快走!”

红衣一闪,投入了门外寒冷的空气里,一路狂奔而去。红衣耀眼,追兵们立刻发现了这个目标,发出了一阵喧哗,脚步声纷纷随之远去。

叶赛尔咬了咬牙,再不迟疑,从后门悄然离开,奔向那个指定的地点。

在进入瓮城后,眼看就要追上那个女子了,然而道路一弯,转过去却立刻失去了目标。追兵们大惑不解:瓮城和外城部署着众多军队,这条路又没有其他分支,两侧壁立,那个红衣女子穿着如此显眼,怎么可能凭空忽然消失?

瓮城里一片血污狼藉,日前的攻城战留下的尸体尚未清理干净,断手残肢横陈满地。冰族军队向来律令森严做事严谨,不惜搬开了整座尸山,冒着血腥味一个个的翻过来查看,却始终没发现要寻找的人。

“难不成真的会飞?”队长喃喃,诧异地翻检着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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