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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归墟(44)

飞廉没有说话,回头看着被毒素侵蚀得惨不忍睹的人——显然方才巫罗又提审过一次,陈旧的伤痕上又遍体绽开了血淋淋的新伤口,令人目不忍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巫罗都没能令你开口,我又能把你怎样。”

那样无可奈何的温和语调,让湘颤了一下。飞廉回过身,看着叶城上空战云密布的天空,低声:“湘,我痛心的,并不是你们曾背叛我——一个民族反抗另一个民族,无论用什么手段其实都可以原谅。只是……”

飞廉看着远处帝都上空的隐隐金光,叹息:“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亲手把一个奸细、送到了我最好朋友的身边去,从而葬送了他的一生——也葬送了整个国家。”

整个国家?湘一震。这段日子她一直被密闭在星海云庭的海魂川密室,于外隔绝,根本不清楚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焕……难道没死?”她迟疑地开口,“帝国应该处死他了吧?”

飞廉微微一怔,回过头看着她:“原来你居然还不知道。”

他苦笑起来,然后那个笑容越来越深刻,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种悲凉而沉郁的叹息:“湘,你一手开启了封印,放出了魔物,却居然至今不知道后果?”

他看向她:“你不知道云焕现在变成了怎样可怕的人,你也不知道帝都目下变成了怎样的情况——如果你知道了,对于数十万冰族人的死,大约也只会觉得欣喜和解恨吧?可是,你可曾知道——帝都的大屠杀里,死的不仅仅是冰族?

“你可知道云焕同样下了屠城令,要将帝都里所有鲛人一并处死!”

湘在他的语声里渐渐颤抖,残留的眼里露出了激烈的光芒。她伸出了枯瘦的手,仿佛想去拉扯他的衣领,喃喃:“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与你的计划相反,云焕并没有被处死,”飞廉低下了身,凝视她那的眼睛,声音里带了某种激愤,“他活下来了!承受了比你想象更多的苦难,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是为了报复,你明白么?——报复你,报复我,报复背弃他的国家,也报复出卖他的那个民族!”飞廉的声音渐渐凌厉,伸出手握住了湘单薄的肩膀,“你明白么?你可曾预想过,他今日变成了什么样的一个魔物!”

湘的呼吸急促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湘,事情已经变成了如此局面,整个云荒都会卷入战火和杀戮,”飞廉感觉那具残缺的肢体在掌心的颤栗,声音也不由微软,叹息,“我相信,你最初的意愿,也不是想看到今日的局面。”

“你知道这一次帝都的大屠杀里,我失去了多少亲人和朋友?对如今的我来说,要遏制云焕的心、和你要复国的信念一样坚定!”飞廉静静凝视着复国军女战士,声音平静:“湘,我只求你做一件不损害你族人和国家的事,请你务必帮我。”

湘微微颤栗,心里铁一样的防线松动了一线,终于嘶哑开口:“什么事?”

“告诉我,在西荒的砂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飞廉的语音沉郁,“为何云焕从那里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完全改变?究竟是什么,从那时候开始、就开始逐步的摧毁了他?我想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弱点。”

“而现有的人里,没人比你更了解他。”

湘张了张口,神情复杂。仿佛回忆起了西荒的种种,她残余的那只眼睛里忽然浮现出泪水的痕迹,这个刚强如铁的女战士,第一次露出了悔恨和软弱的神色,喃喃低语:“是因为她……因为她。”

她抬起手,掩住了脸,哽咽:“飞廉……我、我可能杀错了人。”

水面上的云荒大地已经一片肃杀,水下的无色城里,却也是厉兵秣马。

真岚皇太子不在,太子妃白璎担负起了国主的责任,出动六部,调兵遣将,准备入夜后突袭叶城,将被困的皇太子一行解救出来。

然而奇怪的是,点兵完毕,却独独不见赤王红鸢。

“禀太子妃,”有侍从上前低语,“今日一早,赤王孤身出城,似乎去了复国军大营。”

“什么?”白璎失惊。

红鸢是诸王中出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性,又比自己年长,做事严谨周到,手段灵活多变,她所以一贯视其为长姐——却不料,在如今这样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她却平白无故地忽然做出这等反常的事来。

“呵呵,真是的,一百年后还是这幅德行,”黑王玄羽冷笑起来,露出不屑的表情,“被鲛人迷的神魂颠——”

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黑王猛地回忆起皇太子妃昔年的遭遇,悻悻住口。

诸王都微觉尴尬。白璎不动声色地看了黑王一眼,转开话题:“好,既然赤王不在,那我们先行议事吧——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诸位,最后的一个六合封印已经找到了!”

诸王面面相觑,即便是活了百年,还是在激动之下发出了欢呼。

六部王者和冥灵战士的欢呼响彻无色城,白璎将手按在光剑上,声音却转低:“但是,目下云荒大乱,沧流帝国内战四起。叶城战火频繁,皇太子一行被困在城内无法离开——所以,今晚我需要带一队冥灵战士跟我出发,去叶城将其迎回。”

“听凭太子妃调遣!”诸王齐齐俯身。

在安排定了当夜计划后,众人退去,只留下白衣的太子妃一个人在光之塔下休息。

白璎坐回塔下,抬手轻轻揉着眉心——星魂血誓改变了她的体质,令她从冥灵回复成一个有血有人的人。然而,人的躯体却带来了另一种不便:她再也不能如同以前那样,毫无休息永不疲倦的日夜工作了。

她看了看身侧。真岚的躯体依旧还在座位上沉睡,意识游离于外。

她看着那张百年来朝夕相对的人,忽然看出那张从不见衰老的脸上却透出同样的疲倦,不由在内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轻抚他的眼角眉梢。

真岚……真岚,这一路的跋涉,你是否也已经困顿不堪?

如今的你,孤身陷落在遍布战火和敌人的围城里,是否平安?

她站起身,打开了水镜,集中灵力凝视着水波离合的镜面,开始遥遥地感知陆地上方那个人此刻的所作所为——凌乱的场景开始浮现:隆隆的炮火,弥漫的硝烟,满地的尸首狼藉……这是叶城的哪里?他究竟在何方?

视觉渐渐清晰,她终于看到了那只断手,却不由自主地一震,下意识退开了一步。

——那只手,紧紧握着另一只女子纤秀的手,正在一路狂奔。红裙在战火中猎猎飞扬。

“啪”,华盖失手落下,重新覆盖了水镜。白璎怔怔地看着关上的水镜,眼前仿佛还拂动着那一袭熟悉的红裙,烈火般灼痛了她的眼角。

又是这个人……居然又是这个人?

真岚,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冒着危险出去,就是为了找到她么?

她定定看着神游物外的丈夫。皇太子脸上带着一种仿佛睡去一样的宁静,唇角依然噙着平日常见的不经意的笑,还是那样随意而洒脱,温暖得令人安心——然而第一次,她觉得他的笑容里隐含着太多东西,无法看到底。

白璎坐在光之塔下,将光剑横于膝上,平息心绪,默默凝神。

后土神戒在她指间发出纯净的光芒,灵力渐渐凝聚——今晚需要带兵杀去叶城,奇兵突袭地杀入重围,将那一行人带出,所以此刻不能再去左思右想。

她阖起了眼睛,灵台渐渐一片空灵。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忽地映入一袭红衣,令她眼角一跳。

不……是赤王红鸢。美丽的红衣女王不知何时返回无色城,驻足在她身侧,不知站了多久,眼里有欲言又止的神色,却终究沉默。

“赤王?”她随即平定了心神,开口,“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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