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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归墟(34)

季航单膝跪下,不敢抬头:“属下……属下无能。”

“哦……”云焕倒是有些意外,颇为玩味的看着他,“那就是说,你昨晚没杀她?”

“是。”季航低声。

“为什么?”云焕眉头渐渐蹙起,有怒意,“竟不听从我的命令!”

“属下实在下不了手。”季航脸色苍白,低首跪在他面前,声音嘶哑,“禀少将,属下试过,但…但实在下不了手。十几年来,罗袖夫人对我恩同再造,我实在无法……”

他深深俯首,准备着雷霆一怒的爆发。然而对面座椅上的云焕却出乎意料的沉默下去,抬头望向天际,眼里的火光一点点的熄灭。

“恩同再造?”他喃喃,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手腕上的伤疤,声音轻如梦呓,“不错……她救了你,造就了你,提携了你,你今日所得的一切都出自于她——所以即使到了今日,你宁可不要权势不要地位,也愿一辈子居她之下、唯她马首是从?”

季航只是叩首,不答一言。

“算了……那就这样吧!”云焕居然没有再追究,只是长长吐了口气,声音低沉,“满地血腥,难得你还能保留这一份本心不灭——听着,三日后,我要集合三军举行大典。季航,我升你为少将,统管禁军,把这个帝都交给你。”

季航诧异的抬头,不敢相信拂逆了破军、自己居然还能得到这样的优待。

“你退下吧。”云焕声音疲倦。

季航再度行礼,退出。然而到了门口,仿佛想起了什么,霍然回首:“对了,少将……明茉、明茉她……昨天晚上来找您了么?”

云焕漠然:“没有。”

季航一震,喃喃:“她昨夜跑出去,一夜未归——我以为她来见您了……”

“哦。”云焕没有在意,淡然应了一声,“满城死人,她倒是胆大。”

季航觑准了时机,鼓足勇气轻声接了一句:“是啊,茉儿她确实胆大……不然,怎么敢买通辛锥、偷偷去大狱里探望您?又怎么敢违抗婚约,悖逆十大门阀偷偷出来救人?”

云焕霍然回头,冷冷逼视着季航,眼里一瞬间焕发出极其可怕的光亮。

季航不由自主地住口,感觉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脑海一片空白。

“……”云焕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转过了目光看着天空。那一瞬、他眼里的表情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开口:“季航,三日之后,送她们母女出城。”

“呃?”季航惊愕于这突如其来的命令。

“不要留在帝都。”云焕眼神复杂,冷冷开口,“送她们走,越远越好——否则,我不能保证她们能活过下个月。”

“是。”季航悚然。

“退下吧。”云焕冷冷。

从讲武堂出来后,沿路悬挂着无数的尸体。那些新绞死的贵族挂在两侧行道树上,在初春料峭寒风里微微摇摆,仿佛一排欲飞的风筝。

朱雀大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血的腥味在弥漫。道路两旁高墙壁立、门户紧闭,里面却隐隐传出刀兵厮杀声,有血从朱门的缝隙里沁出,显示着里面正在进行着残酷激烈的夺权争斗——三日之内,这场内乱还会愈演愈烈。

不过短短一个月,整个帝都仿佛成了一个屠场,尸首到处横陈。

走在这样血流成河的坟场上,连季航都觉得心里涌起无法形容的寒意,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然而,刚转过街角,却看到了树荫深处有影子一动,仿佛惧怕生人走近,急匆匆地向着阴影里躲去。

他依稀觉得眼熟,赶了几步,一把抓住了那个瑟缩躲藏的女子,失声:“明茉!”

“魔鬼!魔鬼!”那个少女躲在树荫深处,四周都是绞死的尸首。她神色惊惶,仿佛受到极大惊吓,在被他抓住的一瞬惊声尖叫。季航看到她披头散发神情恍惚,知道这个可怜的少女昨日半夜一定是被这样血腥的情景吓坏了,尚未走到讲武堂便已崩溃。

他二话不说,便将她往永宁宫里拖去。

“魔鬼……魔鬼。”少女只是拼命摇头惊叫,一路挣扎,“他、他是魔鬼!放开我!”

“姑母,姑母!”季航拉着明茉从侧门直接往凌波馆走去,一路焦急地低唤——然而,奇怪的是罗袖夫人居然没有回答。难道……又是昨夜和那个鲛人男宠缠绵未起?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寻欢作乐!

一路走来,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季航的眼神渐渐变了,一把捂住了明茉的嘴。明茉还在挣扎,然而身子却在看到内景的瞬间僵硬——

血!凌波馆内外,赫然成了一片血海!

七零八落的尸体横斜在地,由高台下一路铺到高台上的馆里,流出的血染得台下的碧波池一片殷红。季航倒抽了一口冷气——看那些人的衣饰,居然都是本族的各房子弟!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是出去了半日,府里居然发生了这般血案!

“娘……娘!”然而,趁着他一愣,明茉奋力挣脱了他的手,不顾一切的奔上前去。

“唰!”刚踏入凌波馆,一刀便朝着她劈了下来!

“叮”的一声响,季航及时抢身上前格开那一刀,顺势一转身将明茉护在身后,军刀跃出,转瞬划了一个弧、将门内暗藏的那些人马逼退,厉叱:“谁?!”

“是季航公子!”然而屋内却发出了轰然的欢呼,“是季航公子回来了!”

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所有人收起了刀剑,单膝跪地:“参见族长!”

季航愕然,发现房间内均是除了长房外的各方人手,不乏平日熟识的长辈和同辈。那些人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才攻入了这间凌波馆,他心下惊疑不定,举目四望却不见罗袖夫人和凌的影子。

“族长?”他看向那些忽然下跪的族人,迟疑,“罗袖夫人呢?”

“死了!”二房长子康冶大声回答,仿佛邀功似地抬起了头,“长房人马已经全部被我们杀光了,那个让公子痛恨的鲛人奴隶也望风而逃——季航公子,我们各房商量好了,一致推举你做新的族长!”

“什么!”季航全身一震,不自禁地倒退出三步,看着那些浑身浴血的族人,不可思议地喃喃,“你们……你们说什么!”

一个年长的女子抬起了头,却是二房的当家人赢姑,沉声:“季航公子,我们不服长房已非一时,罗袖那个贱人丢尽了我们巫姑一族的脸,到了这个时候无需忍她了!——我们公推公子出来当新任族长,长房那帮人不服,少不得是一场厮杀。”

“你们做了什么!”季航只觉心里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谁说我要当族长?”

“公子不要当族长?”赢姑喈喈冷笑,讥诮,“那昨夜,是谁对族长拔刀来着?”

季航一震,无语。

“既然明茉做不了破军夫人,罗袖那个贱人顶个屁用!”赢姑冷笑起来,枯瘦的手指间转着一串念珠,“我们可不想和其他几家一样大祸临头,公子如今得到破军少将的重用,乃是巫姑一族不幸中的大幸……所以,让公子来当我们的族长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公子毕竟心软,少不得我们先替你下手了。”

季航脸色苍白,双手剧烈地发着抖,眼神忽喜忽怒——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躲闪,命运的洪流终究无可避免地将他推上了那个位置!

“既然如此……”沉默许久,他终究开了口,“季航不敢辜负大家厚爱。”

跪在地上的众人见他答允,纷纷松了一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有得意,也有鄙夷。毕竟是让庶出的子弟当了族长,多少心里不服。然而,在目下这样的危急局面里,拥立一名当权受宠的族长、却是当务之急。

“娘!娘!”明茉凄惨地叫着,在满地尸首里翻检。

季航转过脸去,目不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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