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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64)

飞廉颓然松开手:"可我救不了他。"

"我知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打听禁城里的消息……"冶胄低声叹息,"十大门阀已然联手要置云家于死地!"

飞廉苦笑--是啊,其中,也包括了他的家族吧。平生第一次,他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没出息,从小没有在名利一途上多求上进--如果努力一些,今日也能掌握足够的力量去维护想要维护的东西吧?

"你……"冶胄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仿佛揣测着他的想法,"想救他们么?"

"当然。"飞廉毫不犹豫的回答。

冶胄低声:"可那样,你就会和整个家族、甚至整个阶层决裂!"

飞廉沉默下去。铁铺里的炉火明灭映着他的脸,轻袍缓带的贵公子默默抬首,仰视着高耸入云的伽蓝白塔--金色之眼还在闪烁,仿佛看见了他这一刻的挣扎和取舍。是谁……又在塔顶,俯视着大陆上的芸芸众生?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

"呵,"他终于低声笑了起来,"反正,我早就是一个不肖的子孙了!"

那一瞬间,有力的臂膀狠狠拍在了他肩上,冶胄的眼睛闪亮如星辰。

"好!"铁城的铁匠用力握紧了贵公子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低声吐出慎重的嘱咐,"如果你真的想救他……今晚子时,来铁城断金坊找我!"

飞廉吃惊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卑微的铁匠为何在忽然间爆发出了如此的力量。然而,那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决断、坚定而义无返顾--那是赴汤蹈火的眼神,让他一瞬间就相信了这个平民。

"记住,一个人来。"

十、拯救

"很奇怪的力量。"站在客栈的窗前,遥望皇城方向,白薇皇后静静开口。

皇城的东北角上笼罩着的红色结界,让所有试图降落的风隼都纷纷走避,那种奇异的红光带着某种不祥的血腥气息,然而却又如此洁白无暇。

白薇皇后在血色的光里看到了某种悲哀却坚定的力量,依稀熟悉--奇怪……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穿越了几千年的时间,让自己的灵体起了呼应。

"冰族在这个时候起了内乱么?"坐在黑暗角落里的同伴淡淡开口,唇角浮出一闪即逝的冷笑,"那倒是方便了……"

"苏摩,别大意--"白薇皇后却开口,"我们应该已经被发觉了。"

黑暗里的人微微一震,抬起头,瞬地看向窗外耸立云端的白塔--白云离合之处,那一道金黄色的光藏在云后,仿佛一只窥探的眼睛俯视着大地。

难道……塔上面的那个人,已经发觉了他们的踪迹?

"可为什么他没有让十巫来阻止呢?"白薇皇后喃喃,同样不解,"难道他是想以个人的力量来解决一切,一对一的来进行最后一战么?不,他应该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或者,他另有打算?"

她长长叹息:"七千年前我不懂得他;七千年后,我更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她的同伴只是看着虚空里肉眼看不到的连绵结界,冷冷:"我只是想知道,再按这样的速度往前走,一道一道破除屏障,要多久才能抵达白塔?我已经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一进入叶城,种种早年的记忆便被唤醒了。一路朝着帝都走去,一路便有更多的黑暗记忆苏醒过来--内心的浪潮越来越汹涌,那片黑暗的大海在呼啸,几乎要把他兜头湮没。

他只能极力在其中挣扎,不让那些黑暗的回忆将自己吞噬。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窒息。每一处都镌刻着昔日肮脏的、苦痛的回忆。这些街道,这些建筑,这些人的脸……那是百年以来,在他噩梦里反复出现过无数次的景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愿意再踏入这个地方一步!

这个肮脏的、该遭天谴的沉沦之都!

身体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喊,要挣脱他的束缚,跳出来挥动锋利的引线、把这个肮脏帝都的一切搅得粉碎。那个杀戮欲望是如此强烈,几乎要压倒他的理智。毁掉……毁掉它!毁掉那些肮脏的东西,毁掉那禽兽不如的一族!

这、这是什么?是谁的声音?难道是……阿诺那个家伙,还活着么?!

他紧紧的握着手心的如意珠,青色的灵珠在他掌心里闪烁,微凉的湿意仿佛沁入了他的骨髓,安抚着他狂暴的情绪。白薇皇后惊讶的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担忧的光。

然而,此刻周围街坊里忽然发出了错落的惊呼--

"看,快看!湖上起浪了!"

"没有风怎么忽然起了浪?这、这……不是做梦吧?"

"好大的浪!天啊……"

她扑到了窗口看出去,脸色也是一变:方才日中的天色骤然暗了下来,镜湖上无风起浪,汹涌起伏--那些浪是暗黑色的,平地而起,高达三丈,呼啸着向伽蓝帝都卷来,仿佛一排排巨大的水底怪兽争先恐后的奔跑过来!

开镜之夜已过,难道是湖底的蜃怪又再度作乱了?

不!不可能。这些水,仿佛被某种力量召唤着向着帝都奔腾而来!能控制天地间"水"之力量的,唯有……她霍然回头,看着按着眉心露出苦痛表情的新海皇。

怎么回事?苏摩身上的灵力忽然起了极大的波动,身体里透出一种看不见的黑色的光来!那些光在不停的起伏挣扎,似乎要挣脱躯体的束缚,从他的眉心里透射出来!

这个鲛人之王的身体里……到底、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东西?

"苏摩!"她低低惊呼了一声。

苏摩紧紧抱着额头,十指之间凝结出了淡淡的光。那些光之线,居然一寸寸的消失在他的颅脑中!引线透入颅脑,急速的绞动,仿佛想把整个头颅搅碎--那种痛苦让苏摩一时间无法再说出话来,然而他却一声不响,并没有停止这种骇人听闻的自残。

这样的狠毒,仿佛是要绞杀某个蛰伏在颅脑中的东西!

白薇皇后变了脸色--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蛰伏在他的心里?

看着对方那种痛苦挣扎的样子,她忽然感觉到心里有微妙的起伏,仿佛有一个声音苏醒过来了,急切的催促着她,想要上前查看那个人的情况。

白薇皇后反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露出隐秘的笑--白璎,我的血裔……终于,你还是按捺不住了么?如果你真的如此焦急,为何却要借助我的手呢?你该醒来了。

一念未毕,身子忽然一震。白薇皇后张了张口,胸臆中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冲出来了--身心转换在一瞬间完成。

"苏摩!苏摩!"在意识消退的刹那,她听到自己开口发出了惊呼--不,那已经是白璎的声音。在那一刹,那个优柔的血裔终于如此强烈地凸现了自身的意志,夺回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苏摩……"白衣白发的女子掠到了黑暗角落,将手放在那个苦痛挣扎的人的额头上,急急低呼着他的名字。后土神戒发出了纯白色的光,笼罩在海皇身上,水流一样进入了脑部,以"护"之力量催合着受到损伤的一切。

"不……"他却是极力的抗拒,想从这种光里挣脱。后土的光如影随形的笼罩下来,柔美纯白,一分一分将他眉心溢出的黑暗之色压制。

外面湖上的黑色波浪在消退,镜湖之水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重新压制,渐渐平静。

房内寂静如死,只有急促的喘息。

在半个时辰的痛苦绞杀之后,苏摩终于放开自己的手,一声不响的沉入了黑暗的最深处,闭上眼睛。每一次自残之后,他都需要以极快的速度来弥合伤口。

"苏摩,苏摩。"沉默中,他听到有人在急促叫着他的名字,有一双手伸过来,托住了他向下沉的身子,紧紧抱住了他,仿佛想分担他体内分裂的痛苦。

谁……放…放开手……不要碰我……神思有些恍惚,苏摩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眼神却忽然变了--有泪水坠落在他的脸上,温热而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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