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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25)

他一出来,就带出了一股腥风,冲鼻而来令人欲呕。看到脸罩黑纱站在门外等待的女子,咧嘴一笑,摇了摇手里的东西,神色极为得意:“让明小姐久等,真是不好意思。刚做了一件漂亮的大活,颇费了些时间,”

那个帝国头号酷吏的谈吐居然很文雅,然而这种斯文在活地狱般的牢狱内反而显得森冷可怖。他身形矮小肥胖,举止都有些迟缓,然而一双手却纤细小巧,完全不像是长在一个侏儒身上。十指灵活而修长,可以熟练操作各类刑具。

她看着他手里那片绵软雪白的东西,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那个侏儒,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辛锥一出来,背后四尺高的铁门缓缓便自行合拢——然而在这打开的一刹那,里面嘶喊声再也难以阻隔地清晰传来,撕心裂肺,仿佛兽类的怒吼。

在门打开的一瞥之间,她看到了里面墙上吊着一个血红色的人。

那个人被双手分开凌空吊在刑架上,手镣钉在掌心上,铁链直接贯穿手掌钉入背后墙壁。踝上套着沉重的脚镣,将整个人拉开钉死,仿佛一个挺拔伸展开的标本。那个浑身血红的人还在微微地颤动着,却已经毫无声息。

她看着那个怪异的侏儒,感觉仿佛有一条冰冷的小蛇沿着脊背缓缓爬了上来。

——墙上那个人是谁?难道竟是……

——他手里……手里拎着的东西,又是什么?

“明小姐想知道这是什么吗?”仿佛明白她的心思,辛锥笑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非常完整的皮呀……那个北越郡的家伙皮肤真是完美,身上居然一点点的伤痕和胎记都没有。从顶心开始剥,整整花了我一天时间呢。”

那条冰冷的蛇忽然间卷住了她的心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北越郡……北越郡。还好,不是他……不是他。

“明小姐不必紧张,”辛锥把那块人皮收起来,将满是血迹的手在犊鼻短裤擦了擦,笑,“这可是好东西呢——洗干净用各色头发绣上花,可比你们从绣坊里买的东西强多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忽然间后退一步,猛地弯下腰去呕吐出来。里面还在不停地传来呵斥声和鞭打声,不知哪个角落传出一声接着一声惨烈嚎叫,刺得人耳膜发痛。

“唉……”看到她这个样子,辛锥忍不住叹了口气,露出怜香惜玉的表情,“不习惯吧?明小姐贸贸然来这里,的确很容易受惊呢。”

他走过来,想扶起她。

她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一样惊叫起来,往后跳了一步。

“你……你……别过来。”她喘息着喃喃,“别过来……”

“好。我不过来就是。”辛锥倒是很斯文,咧嘴一笑,顺势坐到了一边铺了皮质座垫的长椅上,施施然看着她,“明小姐方才托人送了那么大一匣子的宝贝进来,可真让在下受宠若惊——不知明小姐是想拜托一些什么呢?”

“我……”她定了定神,想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然而不知为何,那句话到了喉咙里却又停住了——从小受过的教导,令她实在难以将这些话一口气的说出来。

她在黑纱后沉默,手指微微发抖。

“是想要买一个死囚回去当奴隶呢?还是想来开开眼界?”辛锥咧着嘴呵呵笑,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贵族女子,露出洞察的表情,“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十大门阀平日里都无聊的很,需要更刺激一些的东西来解闷。”

侏儒摇晃着锥形的脑袋,有些得意:“来我这里绝对是没错的了——跟你说,不但巫姑大人巫罗大人他们是这里常客,连巫咸大人前段日子还特意从我这里要了十个死囚,说要拿去炼丹用呢。”

她脸色越发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辛锥又等了片刻,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个巫即一族的女子是谁?一个人抱着一匣子珠宝跑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想干吗?

“明小姐,你先慢慢想,”他站起身来,“我得先去处理这块皮了——否则要坏掉的。”

看着那个酷吏再度走向那扇小门,她终于鼓起了勇气:“他……他……还在么?”

她低声道:“我……想见他一面。”

“他?”辛锥站住了脚,用眼睛将眼前的女子从上到下瞄了一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女子,难不成不是来寻刺激或者买死囚的?看这般扭捏,多半是有内情……说不定,可以拿到更多一些的好处呢。

“谁?”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里死囚太多了,不知小姐要见哪一个?”

脸罩黑纱的女子沉默了半晌,终于艰难地开了口:“破军……破军少将。”

“咝——”侏儒牙缝里陡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声音。

辛锥倒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雪亮的光,审视着面前这个女子,恍然:“明小姐?……莫非是巫即家的明茉小姐?破军少将的前任未婚妻?”

她浑身一震,无声地默认。

“呵呵,呵呵,”陡然觉得有趣,辛锥笑起来了,“难得啊……明茉小姐居然来这里了!”

他点着头,饶有兴趣地看她:“可真令人吃惊呢。我听说巫即家族已经解除了你和他的婚约,另行给你安排了一个夫婿——怎么还来这里呢?莫非是……”

明茉的脸藏在黑纱后,下颔却在微微颤抖,仿佛正在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适应这个血腥地狱。看来,她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偷偷来到这个地方的。

莫非这个门阀之女,是真的爱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夫?

“所谓的婚约,只代表家族的意志而已。”明茉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这一次开口,声音已然镇定了许多,她本是个聪敏的女子,“而这次来,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辛锥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是么?看来,又是一只自投罗网的鸟儿呢!

“呵呵,明茉小姐已经是要别嫁高枝的人了,这时候还跑来这里,被巫朗一族知道了恐怕不好吧?婚约作废一次也罢了,第二次又泡汤,只怕小姐的终身就堪忧了。”这个侏儒有着可怕的聪明脑袋,立刻抓到了其中的关键,低低地笑,“那一匣珠宝,应该是准备好的陪嫁吧?——明茉小姐还真是舍得呢。”

明茉站在那里,呼吸已经慢慢平定,渐渐显露出天性里本有的敏慧镇定来。她嫌恶地避开了视线不看他,道:“求狱吏大人高抬贵手,让我见他一面。”

——如果现在不见,只怕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而一想起那个只见过几次的人,她的心里就有极深的刺痛和欣悦——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永别?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这样……他们本来应该是相伴终身的人啊!

“哪里,明茉小姐太客气了。”辛锥打量着这个贵族女子,语气却忽然一转,“只不过破军少将是元老院下令关押的死囚,没有巫彭元帅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去见他——在下比任何人更知道犯了规矩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笑着掏出那一匣子珠宝,推了回去:“所以小姐这个请求,在下可办不到。”

这样的拒绝不啻于当头一棒,明茉身子微微一晃,然而却很快恢复了镇静,冷定地回答:“如果狱吏觉得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

酷吏辛锥除了折磨囚犯之外,也是个极为贪婪的人,一向有收敛金钱的嗜好。

——这一点,她来之前并不是没有打听过。

然而那个侏儒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为所动:“钱当然是好东西。可脑袋一旦丢了,可是有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啊,明茉小姐。”

没有料到会获得这样毫无余地的拒绝,她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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