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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19)

帝君的声音一落,左右侍卫拥了上来,迅速反剪她的双手,摘除她头上的珠冠饰物,将她压下去准备火刑。

“逃呀!快逃呀!”白王在一边看着,几乎要对自己的女儿喊出来了,“璎儿,逃啊!”

——女儿虽然年轻,但是天赋惊人,自幼得到空桑剑圣尊渊的亲授,论技艺、已经是六部中白之一部的最强者。如果她要逃脱,如今这个白塔顶上的侍卫是绝对拦不住的。

然而那个空桑贵族少女只是呆呆地站着,毫不反抗地任由那些人处置。

“放开她!”无数的冷眼中,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了。

“皇太子殿下!”转头,殿上所有人齐齐下跪。

不知道哪个侍从走漏了消息,带兵在外的真岚皇太子居然此时匆匆返回,从辇道上大步流行走上殿来,看着跪倒的百官,冷笑:“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空桑未来的皇后!”

众臣都不明白那个一直以来放荡行迹、对于这门婚事非常抵触的真岚皇太子,为何在宫闱丑闻被揭发的当儿上忽然改了腔调——拒绝娶白王之女为妃,是他坚持多年的腔调吧?

然而,空桑,是一个由帝君一言而决的国家。如今冰族四面包围了伽蓝圣城,皇上危在旦夕,内外交困之时、皇太子实际上已经接掌了这个国家。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多话。

默默拉过女儿,白王擦了把冷汗,而青王却是暗自愤怒。

在皇太子的坚持之下,大典还是如期举行——因为城外冰族的入侵,典礼显得颇为匆促。从阵前匆匆赶回参加婚典的真岚皇太子、甚至还穿着战甲。

万丈高的白塔顶,神殿前的广场上,天风浩荡。

空桑未来的太子妃盛装华服、静静等待着夫君过来。等到距离近到可以不被旁人听见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女子开口了,带着一丝冷笑,问自己的夫君:“真岚殿下,以前您不是很反对这婚事么?”

“当然!”因为一路走上万尺高的白塔,皇太子依然有些气息平甫,一边挥手赶开一个上来为他更换战袍的礼官,扔下一句话,“——谁愿意接受一个被配给的女人啊?大爷我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么?”

白璎郡主怔了怔,从珍珠缀成的面幕后抬头看他——很久前,她就听宫人私下说过:这位真岚皇太子其实是承光帝和一名庶民女子所生,一直流离在民间。在北方砂之国长到了十四岁,才因为承光帝已经年老而失去了让后宫受孕生下子女的能力,不得不将这个血统不那么高贵的孩子迎入伽蓝圣城、接受皇家的一切教育。

看着对面的人,白璎忽然笑了:“怎么现在殿下又肯了呢?”

一口气喝完了一盏木犀露,才感觉稍微缓了口气,真岚皇太子哼了一声:“我看不得那群家伙这样欺负一个女的!那个鲛人还是个未变身的孩子,能作什么?被亲一下又怎么了?大爷我都不介意,他们抬出什么祖宗规矩来、居然要活活烧死你!——那是什么道理!”

或许……原本也可能会很幸福吧?

“……”白璎的眼里蓦然有说不出的神色,忽然低头笑了,“就因为这样?匆促决定,以后殿下会为所册非人后悔的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真岚皇太子把杯子一搁,指着白塔下面黑云笼罩的大地,“现在先要对付了那些冰夷!真是的,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夷人?他们的力量很强啊……”顿了顿,力战过后的疲惫显露在他的脸上,皇太子往后靠了一下:“真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如果亡国了,那么什么‘以后’都不用谈了。”

然而,那些国家大事显然到不了女子心头半分,心不在焉地听着,白璎却是仿佛自顾自想着什么,终于,似乎咬了咬牙,低声开口了:“真岚殿下……请你、请你饶恕苏摩吧。”

“苏摩?”真岚皇太子想了想,却记不起是谁。

“就是那个鲛人……”仿佛有些艰难般的,白璎开口,“他还是个孩子。”

“嗯。”听着唱礼官开始冗长的程序,皇太子心不在焉地点头。

“能、能让臣妾再见他一次么?”有些孤注一掷地,她提出了这个非分的请求。

然而真岚皇太子只是看了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一眼,干脆地答应:“好!”

“苏摩,皇太子说你会被赦免的——你走吧,离开空桑。”册封大典上,征得了皇太子得同意,她在白塔一处角落的栏杆下,把这个鲛人少年叫过来,轻声嘱咐,“是……是青王派你来的吧?他送你到白塔上来、要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然而,听到自己那样的罪行居然能被赦免,少年鲛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动容,空茫的眼睛冷冷地直视着眼前这个盛装的女子。忽然间,他笑了:“青王说,如果能破掉太子妃眉心的封印,他就烧了我的丹书、让我自由,不用再作空桑人的奴隶。”

顿了顿,那个还只是个孩子的少年眼里有尖锐的光芒,嘴角往上扯了一下,笑:“当然,对于我这个卑贱的鲛童来说,如果能勾引到空桑人的太子妃,那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啊!”

少年的眼里有报复后的快意和多年来积压的刻毒,忽然大笑了起来。

“苏摩。”她怔怔看着这个鲛童,即使这几日被下狱折磨,依旧掩不住这个少年宛如太阳般耀眼的面容——那就是鲛人一族特有的魔性吧?多少年空桑人的贵族都被这些鲛人所迷惑,她自己,也是被这样的魔性所迷惑了么?

然而皇太子妃在宫女的催促下,只是对着鲛人少年俯过身去,毫无怨恨地微笑着,抬起手轻抚他柔软的发丝,低声嘱咐:“无论怎样,都过去了。记得要忘记啊……把这一切都忘记吧!苏摩。”

他只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触着他的脸,滑过——空桑人的皇太子妃忽然身子后仰,飘出了白塔顶上的白玉栏杆,向着万丈之下的大地坠落。周围惊乱一片,近旁的宫女七手八脚上来拉扯着她的衣带,然而嗤啦啦一声,两三根衣带居然全部如同腐朽般应手而断。

那些衣服的经线,居然是暗自被齐齐割断的。

原来她早已有了准备。

连真岚皇太子都来不及拉住她,那一袭盛装、仿佛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坠落,湮没在白塔下萦绕的千重云气中。无论是塔上准备大典的空桑人,还是塔下隔湖围困住伽蓝城的入侵者,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远处,乘着比翼鸟前来参加这场大典的云荒三位女仙,也不由失声。

而那个鲛人少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耳边如同潮水般回响在天际的惊呼。她指尖的温暖还留在颊边,然而那个人已经如同一片白雁的羽毛般从六万四千尺高的伽蓝白塔上飘落。

眼睁睁看着爱女堕塔,白王目眦欲裂,再也按捺不住,拔剑砍向青王,婚典的广场上一片混乱。六部中内乱大起,青、白两部开始不休的相互攻击,而其余四王因为各自立场不同,也分成了好几派,纷纷卷入。

而皇太子真岚对于治国之道尚自知之甚少,竟无法阻拦,只能凭着一己之能对抗外敌。

仅仅一湖之隔,外来的冰族已经攻占了云荒大陆上其余领地,从四方完成了对湖心伽蓝圣城的包围,连圣城对外唯一的通路叶城也被攻占。

云荒大地烽火燃遍,十年后、空桑国亡于外来的冰族之手,整个民族彻底消亡。

但是,那时引起“倾国”之乱的那个鲛人少年已经不在那片土地上。

大婚典礼被打乱后的不久,真岚皇太子坚守了他的诺言,将这个引起举国动荡的鲛童放走——他带着人偶离开、站到了天阙山顶,双手双脚因为摸索而流满鲜血。虽然看不见,他依然在山顶面朝西方,最后一次回望这一片土地,暗自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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