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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六合书·东风破(11)

“哦?”尊渊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揉揉鼻子,对于这种朝廷上党派之争毫无兴趣,然而多年来的历练和见识,让他很快明白到了皇子返京的重要性,“看来真的很严重嘛。”

“是。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夏语冰眼神凝聚起来,看到剑圣大弟子的脸上,“所以,我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岚皇子明日一定要平安到达帝都!”

一语未落,年轻的章台御使忽然间一拂袖,就对着剑圣弟子拜了下去:“因此,求阁下无论如何出手相助、保皇子从叶城连夜返回!”

“喂,喂,你这是干吗?!”被夏语冰的大礼吓了一跳,尊渊慌忙拉起他。

云荒著名剑客的眼睛里,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虽然游荡于天下、不问政局纷争,但是他并不是不知道章台御使这次慎重托付的事情的重要:今夜那个叫做真岚的皇子能否平安抵达帝都,可能将关系到整个梦华王朝命运的走向。

而且,将无可避免地、影响到天下百姓将来的生活。

虽然凭他的能力,可以不象平常百姓那样和政局息息相关,但是他依然时刻能感觉到目下整个王朝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糜烂气息——即使反感这些政客的钩心斗角,但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真正脱离政治而游离在体制之外吧?

“剑技无界限,但是剑客却应该有各自的立场和信念,明白将为什么而拔剑”——在出师之时,剑圣云隐的话语响起在他耳畔。

如果今夜非要他从曹太师和章台御使之间、作出一个选择的话,那么……

“御使请起,”尊渊的眼睛里,陡然有山岳般的凝重,吐然而诺,“我今夜就去叶城,天明必然护送真岚皇子返京。”

暮色笼罩云锦客栈的时候,刚给慕湮端上药和晚膳的老板娘、陡然听到了外头喧嚣的吵闹声。

“哎呀,一定是赵老倌从御使台衙门回来了!”老板娘连忙放下托盘,站起身来拉开门,笑吟吟地迎上去,“怎么样?判书下来了吧?我说老倌你不要哭,你女儿不会白死,夏御使他一定会让凶手抵罪的!”

听得“夏御使”三个字,慕湮苍白的脸色便微微红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视线跟着老板娘的身形出去、看向那几个陪同赵老倌从衙门返回的闲客,希望从那些受苦的人儿的脸上看见沉冤得雪的喜悦。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就被嘶哑的哭号和痛骂凝结了——

“什么狗屁夏御使!黑心御使!

“居然说那畜生是失手误杀了彩珠,只判了流放三百里……怎么可能是失手?看看彩珠被那糟蹋成什么样子,瞎子都知道那不会是误杀!我杀了那个狗官!我拼了老命不要,我要杀了那个颠倒黑白的狗官!”

老人的嚎啕声响起在客栈里,所有人都怔住了,屏息无语。老板娘美艳的脸也仿佛被霜打过,颓然低下头去,用涂了红色丹寇的手指抹着眼角,震惊地喃喃:“不会的,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夏御使不是那样的人。”

渐渐地,有议论声低低响起在人群里,大家叹息着,上来扶起瘫倒在地的赵老倌。

“看来还是官官相护啊……这个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连夏御使都这样?真是想不到……我还以为他总能替咱们百姓说句公道话呢。”

“唉……半年前,我就听姚太守府里的小厮说了,夏御使收了他们的银子,贩卖私盐那个案子才被压了下去。那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那是真的了——”

压低了声音,有个盐贩子模样的人更加爆出了惊人内幕,众人啧啧摇头叹息。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们说谎、你们说谎!”陡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压过所有不屑的议论声,“闭嘴,不许诋毁夏御使!”

老板娘惊讶地回头,看见刚喝下药在静养的慕湮忽然涨红了脸,从房间里冲出来,对着楼底下那一群人嘶声大喊:“不许诋毁夏御使!你们说谎,一个个都该抓起来!”

“呀,这里有人为狗官说话呢!”人群诧然片刻,终于哄笑起来,其中有个尖瘦脸的中年人说得尤其刻薄:“外头包养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啊?胆子真大——听说他老婆是青王的侄女儿,靠着裙带关系才爬到那么高,居然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

“闭嘴!”慕湮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杀气。

不等老板娘惊叫,女子手里流出雪亮的光,宛如闪电般跃下楼去,一剑将那个讲得最起劲的男人的舌头割了下来!所有人都发出了惊骇的叫声,纷纷退开,看着这个女杀神。

“谁敢诋毁夏御使?……”慕湮的手指紧紧抓着长剑,眉目间杀气纵横,逼视着一干闲人,愤怒得全身颤抖,“谁敢再在这里诋毁夏御使!”

“……”看到女子手里滴血的长剑,客栈里所有人噤若寒蝉。

“狗官!他就个是狗官!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他!”在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的刹那,赵老倌苍老嘶哑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不顾一切,“不得好死,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女儿当娼妓!老子我要杀了他!”

“唰”地一声,长剑指住老汉的咽喉,慕湮眼里冷光四射。

“哎呀,姑娘!千万别!”楼上老板娘看得真切,脱口惊呼,急急下楼来。

赵老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一下子扒开胸前破烂的衣服、露出搓衣板似的胸口,把舌头伸了出来:“杀呀!割了我舌头呀!——我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还能将天下人都杀了,天下的舌头都割了?”

慕湮看着老人飘萧的白发和近乎癫狂的笑容,不知是否因为大病未愈合,身子一颤,忽然间手腕剧烈发抖,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长剑——她居然对着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拔剑!身为云荒剑圣的弟子,从小便被师傅用侠义教导,而她、她今天居然对着这样的老人拔剑威吓!

她……她究竟在做什么?还是天下人都疯了?

“姑娘,姑娘,快别这样!”老板娘眼看客栈里要出人命,连忙跌跌撞撞跑下来,拉住慕湮,“老倌是死了女儿急痛攻心,别和他计较,啊?——我也不信夏御使会是这种人……”

“好,我带你去当面问个清楚!”慕湮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收剑,舒手一下子就提起了干瘦的老人,点足飞掠,瞬间消失在暮色里。

七、心事已成非

“我在书房外面的庭院里用盆景假山石布下了一个阵,虽然潦草、但多少能阻拦一些刺客杀手——天亮上朝前,你千万不要随便走出这个庭院。”再三交代夏语冰加,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尊渊再也不敢迟疑,拉上风帽、便往城外方向掠了过去。

尊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要答应下这样重大的事情——虽然身为剑圣的大弟子,但是他生性放诞不羁,出师后的十几年中,自顾自携剑逍遥游历天下、从未以什么救国救命的侠客自居。

然而此刻,在家国变乱摆到面前、他的力量一旦加入就能影响到最终国家命运的时候,揉揉鼻子,仿佛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他最终还是吐然而诺。

剑客的承诺,从来都是言出如山。

伽蓝城在镜湖中心,于叶城之间有水底甬道相连,而入夜宵禁之后,为了帝都的安全甬道便将关闭,所以、要出城去迎回皇子,必须趁着天黑前出发。云荒剑客的身影很快就没入了暮色里,如一道黑色闪电般消失不见。

雨已经停止了,然而初春的天气还是寒冷入骨的,墙角的腊梅开到了末季,正在挣扎着吐露最后一缕芬芳,散入渐起的薄暮。

案头写好的弹劾书,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太师府这十年来犯下的滔天罪行——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刻意示弱的“查无实据”,条条都可以举出物证人证。明日奏折一递上去,就算曹太师那边有三头六臂,一时间也无法全部脱了干系,惊动大理寺干预势在必行。如果在这个时候,真岚皇子可以返京、册立为太子,那么太师那一党作恶多端的人,就到了恶贯满盈的死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