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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神寂(7)

他凝视着她,轻轻吐出了无声的叹息,站起来离开病榻。

她握紧他手时的痛感还残留着,撕裂了他仓促缝合的伤口,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苏摩……苏摩。”他听到昏睡中的人发出呓语,恐惧而焦急。

结束了么?他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感觉心中荒凉如死。

星魂血誓——她在慌乱中吐出的那四个字仿佛禁咒一般,将他心中的热度在瞬间冻结。她一直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件事,无论是在神庙归来还是镜湖受伤之后,始终保持了沉默,将这个秘密收藏在心底。想来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道一旦说出,将会深深地伤害到对方。

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法术,也知道施用这样可怕的咒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那个人,是不惜一切要得到她的。那个背天逆命的傀儡师甚至可以不顾天地轮回。星辰宿命,用了全部的血和力量来缔结这个盟约,只为换取和她同生同死的权力,弥补少年时的过错。

从此以后,他和她无论身在何方,将永远不会分离。

多么可怕的想法,多么狂暴而不顾一切的举动!她或许曾经一度是偏向自己的,但是那个人却以如此狂暴、不顾一切的行动将她拉了回去。

多么可笑……不久之前,在她为自己缝合躯体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她,从此可以举案齐眉、相互扶持的度过余生。

真岚在无色城里独自行走,只觉头痛欲裂,身上的伤还在不断渗出血,他却浑然不觉。他茫然的走着,黑色的斗篷拂过满目的石棺,那里面沉睡着一个个无法见到天日的族人,那些灵魂的呻吟穿过石棺传到了他的耳畔,让他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是的,他的心应该放在这里,而不应被拿去放在猜忌和痛苦的烈火上灼烤。

“是啊。”他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在光之塔前回身,看着铺满了水底的无数灵柩,“为什么我到如今,竟然还会被这种事所困扰——我的心,本来就应该只属于你们。”

“我的先祖,我的子民,我的国家,”将双手握在辟天长剑上,他缓缓对着那些受苦的灵魂屈膝,“因为我的无能,才让大家百年不见天日——但是请相信,空桑一定可以再度出现在日光之下,我也将为此献出毕生的精力。”

“是的。”忽然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接口,“我相信你,真岚。”

他愕然抬首,身周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声音一直传到耳畔。

“西京?”听出了是远在东泽的故友,真岚不由站起身来,“你在哪儿?”

“我在城外的水里。”西京的声音凝聚成一线抵达耳际,显然是用了武学心法,“真岚,我和慕容修有 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面谈,但却无法进入无色城。”

“重要的事情?”听出了这个酒鬼朋友语气里从未有过的严肃,真岚连忙道,“稍等,我立刻出来见你们。”

黑色斗篷如风拂过,立刻消失在无色城的光影中。

看到西京和慕容修的时候,真岚略微吃了一惊:这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身上还溅了血迹,仿佛为了某件急事匆匆赶来,却在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烦。

而且,也不见那笙在他们身侧。

“怎么了?”真岚把片刻前的软弱情绪迅速压了下去,挑眉看向多年的挚友,“我的大将军,你不在东泽坐镇,却把我们的军师也拉到水下来了?”

“不,皇太子见谅,是我拉着西京来的。”慕容修却是上前一步,行礼。

他身上带着辟水珠,显然也是出于西京之手。真岚看着这个中州来的商人,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显然从九嶷郡到镜湖的这一路走的颇为艰难,不由惊讶:“到底有什么事让你们两个大老远地跑来?如果要商量,用水镜传话也是可以的啊。”

“不能用水镜,”慕容修却摇摇头,“水镜毕竟是法术,万一被破军所破就不得了了。”

“恩。”真岚听他说的如此郑重,不由更加吃惊,看向西京,“到底什么事?”

西京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脸色凝重:“事关重大,还请皇太子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复国军大营请出龙神,和海国方面一起商议。”

“到底什么事?”真岚还是一头雾水。

慕容修侧过头,俊逸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殿下,我想到了击溃破军的方法。”

在无色城里的女子逐渐衰竭的时候,万里之外的怒海上惊涛翻涌。

漆黑的大海在喃喃的祈祷声里狂怒起来,无数如小山般高的巨浪在黑色的海面上来回移动,相互撞击,发出巨大的的轰鸣,飞溅的水花遮蔽了天日,愤怒的涛声回荡在天地间。

“天地间的所有神明,九天上的日月星辰,请聆听这一片大海的呼唤!

“如今我向你们献上最尊贵的血,谨以此来换取您的庇佑!

“请给予我们力量,听取我们的心愿!”

红衣女祭站在哀塔顶端,对着苍穹伸出双手,用某种上古语调日夜祝颂,召唤天地间的一切力量,七日七夜的不眠不休已经让她的双目变得血红可怖,长发在风里狂怒起舞——随着仪式的进行,这一片大海在她的呼唤下变得愤怒起来,汹涌澎湃,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声音。

——七千年前,她曾经用同样盛大的仪式,付出了被封印千年的代价,向着九天上的神祈祷,让海皇的力量在灭国后得以保全。

没想到七千年后,她居然要第二次施行这样的咒术!

黑暗的塔室内充满了血的腥味,赤红色的血在地上涂抹着,画出了一个诡异的符号。而在血之符咒的中心,有更多的血正在蔓延。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朝着四方爬去,被塔顶女祭的祝诵声催促着,从塔的四面窗口渗出,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爬入了那一片大海,和怒潮融为一体。

而在那个符咒地中心,一个人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他的手足全部被钉在了黑曜石地地面上,金色的长钉刺穿了肢体,血从其中缓缓涌出,无休无止。

——而胸口的正中,钉着女祭尖利的法杖。

法杖从鲛人心脏部位直刺下去!

“请接受最尊贵的血的祭献……天地之间的所有神明啊,请享用血食,然后听取我们的心愿!”

血从黑塔里无穷无尽地蔓延,仿佛藤蔓一般爬满了这座上古便矗立在此处地高塔,然后溶入了大海——那血液的力量似乎浸透了整片大海,使怒海狂怒。

这是万古之前,星尊大帝远征海国时的最后一个战场,在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的鲛人人死去,整片 大海一度都成为了血红色。而在星尊帝将海过彻底摧毁、将无数财富和奴隶掠夺一空后,这里成了死海,再无人类的踪迹。

在血的海洋里,无数愤怒的灵魂在游荡,千年之后犹自发出呼啸和呐喊。

女祭站在塔顶仰天祈祷,声音渐渐尖厉起来。

仿佛回应着她的祈祷,这片大海开始沸腾,只见黑色的浪越来越高,原如一座座小山在大海上急速地移动着、撞击着,发出恐怖的呼啸。在冷月下看去,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仿佛有无数巨大的怪手在来回驰聘,向天怒吼!

随着祈祷的进行,那些黑色的巨浪越发汹涌,仿佛一只只巨手从海面上探出,不顾一切地向着天宇拍击而去!

“海皇……”黑暗的塔室内,女祭低头看着禁咒中心的人,缓缓跪倒在他身侧,声音颤抖,“已经到了第四十九天了……真的还要继续么?”

黑暗里的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样妖异绝美的碧色双眸里闪着冰冷而决绝的光,另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对视——这个可怖的斩血咒术施行到了现在,耗尽了他身上的大半精血,让他的躯体枯竭到了极限,如今只怕不会有人再认得这个曾经光彩夺目的鲛人之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