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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17)

那一路上,她眼眸里始终含着泪,却一直没有滴落。

“你做得对。你是我们队里的奶妈,自己的队伍都奶不过来了,哪里还能顾上别的?”他松了口气,为她的改变觉得有些诧异,也有点庆幸。然而还没再说什么,却看到初霜停顿了一下,眼里长久忍着的泪水忽然掉了下来。

“没想到,终究有一天,我成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那种人,”她摇着头,哽咽,“把人命分出高低贵贱,区别对待,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在我面前死去!”

“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他叹了口气,努力安慰她,“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你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救最重要的那几个。”

初霜看着掌心旋转着的符咒,失落地喃喃:“如果我的力量能再大一点就好了……如果祭献出自己的一切能换来更大的力量,能让天下平安,我……我真愿意立刻就去死。”

“别胡说了!”听到这句话,旁边一直沉默的黑甲剑士却瞬地转过了头。眼神之凛冽,让初霜一瞬间就忘了下面的话。

“这种想法很危险,”玄靖严厉地看着她,破例开口和她说上了话,“如果只想凭着一己之力去拯救一切,你终究会变成第二个医圣。”

这样的话让初霜猛然一震,脸色苍白。

“没有人能独自承担起救世的重任,哪怕发多大的誓、许多大的愿。”那个寡言少语的人居然开了口,一字一字地道,“你必须学会取舍,学会承受更多,现在这些还不算什么,将来你不但会看到那些平民在眼前死去,还会看到我们在你眼前死去!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受得了吗?”

“……”初霜微微颤栗起来,没有说话。

是的,现在在她还可以在每一场战斗中给所有的同伴提供足够的支持。可是,随着战斗的越来越艰难,可以想见不久后的将来,她终将遇到绝境——到了那个时候,在生死一线的激烈战斗之中,分分钟有人倒下。如果她的力量不足以救治每个人,又该怎么办?如果玄靖和冲羽她只能救一个,她要救谁?

一想起这种可能,她便忍不住全身发冷。

“喂,臭小子,”中羽看到初霜的脸色,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别说这种话?”

“早说早好。”玄靖淡淡,“她早该明白的。”

初霜垂头静静地听着,双手交错着紧握,指节发白。

“你师父留下遗命,建立起了这个队伍,就是因为她知道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对付不了魔的。”玄靖抱着剑,声音低沉,“在这样的乱世里,光靠信念是无法生存的,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活下去,才能杀到魔的面前!”

说起来,那是这个家伙唯一一次在大家面前说这么长的话吧?以至于所有人听得都有些发怔,不相信是从那个沉默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喂!不要抢我的话啊……记住我才是队长好吗?!

——————————————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炎国皇帝的冲羽在月光下回忆着那一刻,不由捏着酒杯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看到了高台下的某一处,忽地停止了。

空城(8)

“怎么?”对面的她皱起了眉头,看了过去。

然而,高台下只有疏桐箔月影,寂无人声。

“没什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那家伙了。他将视线收了回来,摇了摇头,“想不出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初霜顿了顿,眼底露出看不透的表情来:“快了,等你大婚那天就能看到了。”

冲羽喃喃:“恨不得明天就大婚。”

“你做事总是率性而为,想一出是一出,”初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是炎国在大战后第一次迎来普天同庆的日子,百姓们吃了那么多年苦头,可都等着沾沾你的喜气呢,怎么能草率。”

“百姓百姓……这十几年我为那些‘百姓’不知道都死了多少次,到现在还得拿我冲喜?”冲羽嘀咕,我上辈子欠他们了吗?”

初霜忍不住微微一笑“而且,也不能委屈了九歌啊。”

“唔……”冲羽转了转酒杯,倒是不说话了,“那也是。”

“看到你成亲,我也就放心了。”初霜叹口了气,嘴角含着如释重负的笑意,“以后就算我不在,也会有人管着你了。”

他不由得揉了揉鼻子,“哎,你这话话说得……怎么像是我妈一样?”

“你不是总叫我奶妈么?”初霜微笑着,将一个锦囊递了过来,“本来是想在大婚典礼上送给你的,又觉得不大合适——还是先给你吧,免得他们看到了笑我。”

冲羽拿过那个精美的锦囊,不由得好奇:“里面是什么?”

“不许偷看!”初霜按住了他的手,轻叱了一声:“等大婚那大再拆!”

“哎……你这不是吊我胃口吗?”冲羽一贯是沉不生气的,嘀咕着抱怨,“为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初霜笑了一笑:“也不是什么稀罕贵重约东西,药而己。”

“药?”冲羽哼了一声,把锦素拿在手里掂了掂,露出念味深长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婚那天才能拆?莫非是那种……洞房花烛夜堵添情趣,令人春宵苦短日高起的妙药?”

"沙胡说八道了!”初霜脸色一紅。冲羽却大笑着对做了一个鬼脸:“哦,也是,我忘了你一辈子几乎都没谈过恋爱,哪有经验做出这种妙药?”

“闭嘴!”初霜狠狠瞪他,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杯子咂了过去——这种羞愤欲绝的少女神态出现在白发飘飘的枯槁容颜上,有一种奇特的不协调,然而却令炎国呈帝看出了神,甚至连杯子砸到了脑门都没发现。

砰地一声,杯子碎裂,他一个趔趄,才清醒了过来。

那一刻,两人忽地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灵儿回来了吗?”初霜也沉默了一瞬,岔开了话题,“好久没见她了。她这次跑出去玩的时间可有点长,会赶回来参加婚典的吧?”

“放心,葛城城主已经找到她了。”冲羽却是随意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别担心,那小丫头虽然没学到真本事,但三脚猫的功夫还是有点的,寻常也没人熊能负她——她是在生我的气呢。”

“怎么?”初霜愕然。

”还不是因为我要取九歌?”冲羽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那小丫头特別喜欢你。”

“……”初霜脸色微微的变了,垂下眼不说活。

“小孩子,不用太介意.,抑羽连忙道,“过一阵她就忘了。”

“是啊……”她轻微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到了中天的月色,放下荼盏站起身来,很晚了,我该回梦初堂了……睡前我还得看一看病人们的情况。”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炎国皇帝道,“当奶妈别当得太辛苦了。”

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奶妈!”

“哈哈哈……叫一声又不会少一块肉!”他大笑着伸出手对她挥了挥,也不起身相选,便任由她在月下悄然远去。

——

等初霜离开,炎国的皇帝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收敛了,他重新握起了酒杯,看了看高台下的树影,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滚出来吧。”

有人应声从暗夜的最深处走出来,脚步无声,如同幽灵。

“这就到了?”冲羽并没有丝毫意外,“比飞鸽还快嘛。”

黑甲剑士从高台下走上来,背后跟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也不见他举步,转瞬就到了炎国的皇帝面前,道:“如果不是带了凛,还能更快一点。”

“凛?”冲羽瞬地一震,站了起来,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骷髅的手,脱口低呼:“真的是你!”

骷髅痛得龇牙咧嘴,探出头,几乎想一口咬过去。

“凛被埋在地底很久,魂魄已经被侵蚀得差不多了,已经不认得你。躯体也早就毁坏,不能再用——”玄靖叹了一口气,“他是东陆的战士,你给他一个国葬,再让大神官给他举行转生仪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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