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寻山(56)

作者: 顺颂商祺 阅读记录

他最近捱的骂不比盛绥少。不少人怪外事局耽误战机、图稳求安,前几天,还有胆大的跑到白公馆外放火。抗议声总不消停,再加上总有突发状况需要彻夜改方案稿件,合共起来,一周也只能睡十个小时。

“又没吃药?” 盛绥也些微生气,皱眉。

白安贤无所谓地摆手,很快岔开话题:“哎,你肩膀怎么样了?”

盛绥摇摇头。

白安贤担心:“摇头是几个意思?”

盛绥说:“可能会落下病根。”

大使的眉心稍动,但没敢在老友面前露出来。后者便替他冲了一杯止咳的药,强压着人喝完了。

白安贤被灌得直喘气,擦擦嘴角,歇了会才问:“闹事的审出来了么,谁干的?”

“警局给我信了。话没挑明,但听意思,那个刺伤我的打手收过 Raul 一笔钱。”

“操!够黑的啊。” 白安贤念叨着掏出本子,“这事我得记下来,谈判有用。”

盛绥无言,淡淡地取下眼镜片,拿手帕擦了擦。素帕已经被洗得发白,上头还留着小孩写的字。

“安贤,” 盛绥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说,咱俩是不是真成过街老鼠了?”

白安贤一滞,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拿玩笑话打马虎眼:“瞎说,什么叫咱俩,还有周老板呢!他一唱戏的,还下九流呢!”

盛绥噗嗤一声笑开:“得,齐活了。”

白安贤渐渐收起笑,正色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盛绥没答话。

大使是个明白人,见他不想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个中心酸,多少冷眼,不足与人道。

俩人一笑一捧,把这话题绕远,又说回工作,最终落到那个小孩身上。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咱还有小维知呢不是?” 白安贤也不轻松,叹口气,“你俩现在怎么个情况?”

盛绥置若罔闻地笑,面容无奈,耸了耸堪堪能动的半边肩膀。

“你别光笑啊,给个准话。” 白安贤酌上一杯茶,递到嘴边,“上回我还见你俩住一块儿呢,是不是进展挺好的?”

“本来是挺好的。可现在,我不知道该不该再……” 盛绥张开双手,茫然地看着它,一句话被截掉一半,显得很苍凉,“我们云壤之别,越离越远。”

接着是一声叹息:“我有点怕了。”

白安贤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盛绥说 “怕” 字。他眼里的盛绥就好像冬天的竹子,你怎么捂都捂不烫,怎么折都不断,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能让他上心、让他害怕的事儿。

“二爷……” 白安贤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拍拍他没受伤的手臂,“你是不是顾虑太多了?”

“有么?” 盛绥苦笑道,“换你你不怕?”

白安贤冷笑:“我有什么好怕的!”

盛绥意有所指地说:“那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孑然一身?”

白安贤一下子被噎住,尴尬地笑:“聊你的事儿呢,忽然提我干啥啊,真的是。”

盛绥又瞧了眼手掌,想起小时候奶妈说他命线长、婚线短,将来可能是个凉薄的人。可这话只中了一半,他一直温温的没什么起伏,只因思虑太多,事事替喜欢的人多想一步,这样对自己反倒糟糕。

盛绥说:“从前我敢追他,是因为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走到他跟前儿去的,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喜欢他。至于那些个虚名,我可以不在乎。

“可这回挨了一下我才意识到,可能我再也没法站到他身边。原来我…… 不是不在乎名声。”

从前一直他说无所谓,但那只能劝住自己,现在有在乎的人了,自然想得更多。

盛绥想喝口茶,又觉得那玩意难以下咽,什么都吞不下,干脆放下茶碗,“那天下午我看到大家涌过来,他们那么愤怒…… 我就在想,如果维知跟我在一起,他会不会也要遭受这些?

“之前每回跟维知去军政局我都绕着走,不敢看他那身军装,也不敢见旧队里的人,就是怕我会影响他名声。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我真的跟他……”

盛绥甚至没敢把那个词说出来,只是叹气。他本来没想说这么多,确实是心事郁结太久,这开关一打开就收不住。要是搁在平时,恐怕盛绥自己都不知道能有这么多杂音。

他一向都挺有主意,想追人就追了,这些心思,从来都被埋在最深不见底的地方,藉由这次受伤才齐齐地跑出来叫嚣。

白安贤哪能不懂这些苦?他自己受过的委屈和误解能拿火车皮来装。可好友在前跟自己拧巴,白安贤也没辙,只能徒劳地劝道:“你别这么想。”

盛绥少有这么健谈的时候,平时他都是见好就收,从不给对面不痛快。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丧气话成筐地往外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