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夏天是个邮差(2)

作者: 阿泥坨 阅读记录

额角的一根青筋忽然跳起来,他按住额头,感觉血压升上了来。

他摸出药,干吃了两粒,“我见过那刀口,听说用了半米线才缝上。”

*

长街上,他喉咙处陷紧的巨石跌落,跌至心底一个长了灰的角落。他不再责怪,不再追悔,年龄让他明白,命运残忍,缘分也并不乐善好施,所有的事物都在自己的轨迹中被动运行。

生日之后,他决定出趟远门。在那生活过八年的小镇,他有朋友,有爱人,有快乐的回忆和不堪回首的往事。多年过去了,他该去问候问候它们了。

街道没有一条是他熟悉的。他拄着拐杖,两个退休的政府人员陪同他,他们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建设,画了很多稿纸,推倒很多墙,挖走很多白骨。

他们告诉他,城市公园七十年前是个集市。

他知道那个集市,每逢雨天,市场被浇成大泥坑,人们在污垢中讨价还价,牛脚陷进泥泞需要两个人帮它抬起来。那些下雨天,天气变得阴郁,麻雀也不叫,人在街上走,无论再留意,也会踩进泥坑,也容易陷进爱情。

老城没变,保留了百年前的建筑风格,每天接待各种不同肤色的游客,他还认得一些,但东面林立的那片高楼,他已经辨不出它从前的样子。

*

他走进一家书店,年轻书店老板继承了祖父的产业,包括接待客人的微笑和一对大小眼。他们是朋友,在他被诬陷放火烧人时,他向法官保证过他的人品。

几天前,书店将一些旧书摆出来,重新标上价格。旧书架的最顶端有本中文书,他取下书,随手乱翻了几页,发现里面夹着的一张纸,他又翻到封面,认出那一小段字——送给我们的朋友,马丁。

这是他的笔迹,用一支万宝龙墨水笔写下的。他用一个很公道的价格买下书,并不因为是孤本就被敲了一笔。

走出书店后,他对那两个官员说,他有个朋友葬在郊外的山上,那座长满野蓟草,能看见大海的山,他想去哪儿瞧瞧,也许还能找到那座坟墓。他们告诉他,那座山推平后,立起了三座写字楼。

“这样啊,山上那些坟墓呢?”

“几乎是些无人认领的老坟,尸骨被清理出来后合葬到公墓去了。”

他翻开书,拿出一张画像:“她就是那个朋友,夏天,应该是夏天,山坡上开满蓟草,我们把她埋在了那里。”

其实是春末,从海上来的风还有冷意,颓败的石砾间开满的紫蓝色小花也并非鲁冰花,而是一种入侵物种,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地人才叫得出它的名字。

*

过了河,他想独自走走,照顾他的人远远跟着。在陌生的年轻面孔中,他找回了一种久违的激情。年轻时,他也为漂亮女人的双唇彻夜难眠过。

被这种情绪支配着,他越走越远,走进一片树林。绿荫之下,他慌乱摸出药瓶,却把它抖落到地下。

“就在这里,这里有条石子路。看我走到哪儿来了,我干嘛要来这里!”

一个挎着□□,提着野兔和几只麻雀的男人从树丛中钻出来,走到他跟前时,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睛。

“先生,是你?!你回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很显然,他已经把他丢进了记忆里只装灰的那一角。

“请问年轻人你是?”

“是我啊,我是祖祖,那个小孩!”

“你是祖祖……”他想起来了,那个敢生吃蝗虫,大热天在河里捉虾,像银鱼的孩子,“你还认得我?”

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想要抱住他。祖祖扔下枪和猎物,握住他的手。他看了看眼前的萧条,还有身旁的祖祖,半个世纪把一切都改变了,除了他们还活着的事实。

“祖祖,太好了,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一些记忆像那年的洪水,全部自己冲了下来。他眼中涌出泪,看着祖祖澄净的双眼。

“这算个奇迹!”祖祖说。

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距离,走到几间破屋前。得树木庇护,河边俱乐部和餐馆还在,但已破败不堪,周围杂草丛生,偶尔招待雨中迷路的松鼠和冒险的小孩。

“我记得玉芝小姐就是在刚才那条路上被人带走的。”祖祖说。

他望了望刚才走过的那条小径,时隔多年,那个场景依然能刺痛他。绕着河边时,他吞了颗药丸,他的心脏太老朽,血压也不稳定。祖祖在河边清理野兔和麻雀,完美地刮下兔子皮,剖开胸膛。这些本领是马丁亲授的。

“马丁死了多久?”他问祖祖,如果他还活着也快一百二十岁了。

祖祖想了想:“二十多年了。死在酒馆里,半个月后才被人发现。”

上一篇:这女的可能喜欢我 下一篇:九月的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