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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云(3)

作者: 天青捧雪 阅读记录

眼见尚且不一定为实,他自省其身,明白刚刚下意识的想法来源于偏见。

寒门学子对世家子弟的偏见,先入为主认定他们靠祖辈的封荫,大多是腹内草莽贪享膏粱,与贿赂或威逼考官作假一事,十分相称。可无论是先朝还是本朝,世家贤才极多。他能多读几本先贤著作,也是乡里有名的望族置办的抄书处来的。

“是我狭隘了,待秋闱结束再去探听探听吧。”他苦笑扶额,用起堂倌送来的果仁蒸饼和胡麻粥。

旅社的店家一向对举子多有宽宥,三餐量足,还有专门辟出的惠价,连暂时付不上宿钱的也都能先赊着,指不定住店的就有将来的大官,正好结个善缘。

岑观言家中已无椿萱高堂,干脆把家底都带在身上,若是在京城度日,算算勉强能撑到来年春天的殿试,至少不会落到赊账的地步。

方卓见状曾揶揄他:“观言贤弟这稞子铜钱凑一块,足足能杀一屋子的妖鬼。与你在一块读书,是不畏邪气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方兄经义还需刻在心中。”岑观言则正襟危坐,书卷依旧握在手中。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若是财神有灵,岂不是天下再无困苦

“看书看书,秋闱可就在明日了,观言才学扎实,定是没有问题,我倒是悬了……”

“方兄勿菲薄自身,你诗才甚高,想必会顺利的。”

又一日光阴,朝暮转瞬即逝。黄昏时落日卧在峰鞍上,红霞几朵开在山上云间,把玉带似的烟雾染成旖旎朱砂。薄暮的绯色笼上高低不平的房屋,再逐渐加深,掺进墨的纯黑,直至浓重的夜幕降临。

长乐殿里,熏香袅袅,是今年惊蛰时顾仪吩咐叫月调好的东阁藏春。沉速香为君,檀香乳香为臣,青柏为衣,有草木百花香气,在初秋更显得奇异。

顾仪站在回廊的栏杆旁,看天色渐黑,直到最后一丝光也被吞没。初秋的凉意还在蔓延,丫鬟穿云为她披上斗篷,是件朱红羽纱狐皮里的鹤氅。

“怎的才刚入秋就拿这身?”叫月低声问道。

“主子穿这身正红最好看不过了!”穿云特地提高了声量,逗得身边的人发笑。随即帮顾仪将领口理好,力求不让一丝风透进去。

顾仪生得妍丽,是先皇在时亲口夸过的。及笄时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射雁求娶,都被先皇一句“吾爱女不予庸才”推了回去,还为此惹得几家世族不快。

如今又过了几年,先皇病逝,顾仪也长了几岁,比先前幼嫩的少女多了几分看不透的肃穆。她坐在长乐殿主位上,已足以令朝中大臣畏惧。

信鸽终于从远处飞来,捎来一纸来自外城的黄笺。

顾仪还穿着那件鹤氅,将纸笺浸水后显出字迹,在灯下细细读。读完后,她眸色淡薄:“这一局还没开始,棋子就少了大半。”

直饵钓鱼,钓上来的尽是些蠢鱼。

熟悉的名字列在第二行,她微微露出一缕笑意,比夹在细雨里的雪更难以察觉。

好在还是有些聪明人在的。

……

次日清晨,举子们早早到了考棚门口,拎着各自带的吃食,接受侍卫的搜身。今年秋闱的检查尤其严格,果不其然搜出了几个夹带字条的,其中还有一个将经义密密麻麻地抄在大腿上的奇人。

岑观言进场后先吃了一个胡饼,开始磨墨答题。毕竟这一场下来,少说得写个四五千字,动作须得快点,便不用捱到明日。

写到手腕酸疼时,约莫是正午时分。他正准备歇息吃些带来的蒸饼,鼻间忽然嗅到一股烤红苕的甜香味。他奇怪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香味是从墙缝中钻过来的,估摸着是隔壁考生的单间。

虽说每个单间都有炭火供给考生取暖,但他属实没有想到,有人会在秋闱场内烤红苕。

他失笑一声,又继续拿起笔。宽大的衣袂从桌上扫过,巡视的考官听到些声响过来查看,见没有异状又转向了隔壁。

想必也是诧异今年秋闱怎的奇才一个接着一个,前有两股抄经义——这位是已经被丢进京兆尹府反省了,后有考场烤红苕——这条却没有规定禁行过。

淡月初上至柳梢时,考生已出来了大半。相识的大多互相搀扶着,富贵人家坐上家中来接的马车,两者都没有的,便自己扶着墙走。

秋闱一场耗费心力,也耗元气。本朝刚开科举制时,秋闱为三天,三天内考生都不许离开号房,连溺泄都在其中的恭桶内。天气炎热时气味错杂,带进的食饭也易生馊味,有不少学子为此送命。后蒙先帝改良,已算是省去了不少。

岑观言和方卓都算体力不错,结伴着走回旅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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