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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仙(出书版)(77)+番外

以他的清秀斯文,必定也是位佳人。我在肚里偷笑,一本正经地再猜:“和我说过话的人,嗯,应该不是雷家庄原本的下人,你即使易容,也是作为客人来的,对吧?”

师公不说话,那就当他是默认了。

“嗯,那时候说过话的人……”

涂家庄之行,对我的一生影响至深至远,我在那儿遇到了文飞,齐伯轩,姚自胜……

对了,我在回廊上,曾经遇见过好几位少年宾客,都算得上是翩翩公子,当时文飞也在,那几位少年客气地和我寒暄过。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们的名字长相我都不记得了。但是其他人,我又着实没有印象。哪一个都不像,哪一个又都很像。实在想不出,我也不为难自己。

“咱们去院子里吧,月亮这么好,别辜负了。”

师公仿佛松了一口气:“好。”

师公这人太好面子——

每个人的出身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少时经历坎坷,我只会更心疼他,又不会笑话他。英雄不问出身嘛,可他非得遮盖起来不让我看,只把最光鲜完美的一面朝着我。

这个人也真是……我叹了一口气,又笑了。

好吧,其实这世上哪有真正完美的人。师公这一点小心眼,也很可爱。

我靠着他坐在台阶上,师公把外袍解下来给我披上。

酒杯中映出圆圆的一轮月,两个杯轻轻碰了一碰。

我浅浅啜了一口。

远处传来更鼓声,我有些出神。

师公忽然轻声说:“往年四月初四,雁三儿和我一同去扫墓……其实我并不想在那一天去。我总是今日去,一个人。”

我心里一酸。

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去那里对着荒坟石碑凭吊缅怀,该有多凄凉。

“有一回,是下雨天。我带了两把伞,一把自己撑着,一把撑起来放在碑上,听着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我朝他挨得更近了些。

“还有一回带了酒去,一把壶,两个杯。给你倒一杯,剩下的一壶全进了我的腹中……”

“那时候时常后悔,没有多问你一些事情,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喜欢吃什么东西,闲时喜欢做什么事。要是知道,也不会总是空着手去见你……”

他的声音淡淡的,我的泪沿着眼角流下,然后滑落在他肩上。

“我在沙湖一直等,等了许多年。有时候我也绝望,人死去一切皆空,怎么能够灵识不灭?我在等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希冀。可是,如果不等,我又能去哪儿,又能做什么?这世上除了沙湖和百元居的后山,我不知道还有哪里能够找你,等你。我不愿意见人,即使是雁三儿巫真他们,我不愿和人谈论你,我不想听到旁人对你的曲解与辱骂,我不想让旁人一再提醒我,你已经不在这世上……这些年……这些年……”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若说 先前我还顾着面子,顾着旁的,把话都藏在心里不说出来,那么后来这几十年,我在心里反复说,在你的墓前反复地想,早就说过,想透了。那时候我想,倘若……天可怜见,我们还有再会之日,我一定……”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咱们要在一块儿,不会再分开了。”他反握住我的手。

我们在那儿做了好一会儿,夜深石凉,可是谁也舍不得说一声“进屋去”。

我靠着他,有些迷迷糊糊的,酒壶已经空了,酒杯也歪倒在一旁。

师公的声音里也有几分醉意:“我记得,我带了梅花儿去找你,你恨欢喜。那时候我想多看你几眼,又怕你察觉,不敢多瞧。梅花儿熏得一屋子都香……我想更老成稳重些,可却让茶烫了,真是丢人现丑……”

让茶烫了?

谁让茶烫了?还有梅花,大雪天有人送梅花儿给我,鼻子脸颊都冻得通红,手指也红彤彤的,活像萝卜一样……

我眨了眨眼。那人,那人是……

蓦然回首时,他就在我记忆的转角之处站着,朝我腼腆而温柔地笑。

【番外三】形单影只

齐伯轩拈着一只耳坠,就那么看着。

夜间惊鸿一瞥,她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拖着一道莹白的光迹,从黑暗的江面上掠过。

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那个小孩子手里把这个换了过来。

也许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后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注定好了。就像已经编好的戏本,只等所有人都妆好扮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只等那一场锣响,就开始出演一幕幕悲欢,一场场生死。

他要走的路早已经注定,他要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

可是他一开始没想到,在他向前走的时候,会遇到什么人。

那些人,会长什么样,会和他如何相识,会怎样影响他的悲喜哀乐。

后来的他,总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远远地看着她。

他第一次靠近她,是在那个下雪的梅园吗?

不,不是。

是在那之后。

在文飞和越彤成亲的那一天。

越彤会成亲让他意外。他以为这个天赋出众的表妹只看重剑道,没想到她会嫁人,更没想到她要嫁的是文飞。

文飞爱的人……明明是巫宁。

“不,他不会娶巫宁。”越彤一笑,“我和他,我们是一样的人。他在其他人,在巫宁面前显露的,都是一个完美的、隐忍的、良善的样子。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巫宁要帮他,是去替他寻找失传的剑谱剑法,去替他母亲寻医配药。可是他最需要的,不是那些。”

是,齐伯轩也明白。

他在文飞眼睛里看到了不甘,看到了野心,看到了不知已经埋了多久的杀机和凶狠。

他像是披着画皮的妖怪,画皮很美丽,可是画皮下的真实,巫宁没有看到。

文飞需要的,越彤都能给他。

可越彤要的是什么呢?

齐伯轩一直不明白。女人的心永远让人猜不透。

那一天是良辰吉日,文飞迎娶越彤。

他在人群中看见巫宁了。她穿着一件青色衣裳,头上包着布帕,脂粉不施,与一身红妆娇艳瑰丽的新人相比,更添了几分憔悴。

齐伯轩原以为她事先知情,可是看到她茫然呆滞的表情,他才知道原来……原来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文飞竟然没有给她一个交代。哪怕是一句背弃的交代。

文飞和越彤的婚礼像一场隆重的戏,她是突然闯到戏台上的看客,连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清,台上的生角旦角丑角她也都不认识。

无悲,无喜,没有惊讶,没有愤怒。

只是茫然。她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分开人群挤了过去。

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人,好像整个北京的人都挤到这条街上来了,她被人群挤得站不稳,一时向前,一时向后。许多人从她身前横插过去,抬着红得刺眼的嫁妆。

隔着人群,他看到她头上包的布帕的一点麻灰色,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等嫁妆过完,他在人群中逡巡,左右张望,才看见她并没走,就站在原处。

他终于走带她面前,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她先开了口:“齐公子。”

她微微垂下,齐伯轩清楚地记得,她头上包的布帕,其实并不是麻灰色,而是浅浅的蓝,上面有一朵朵绣上去的花。只是因为风尘仆仆,浅蓝看起来灰蒙蒙的,那些花也都仿佛没了精神,纷纷萎谢。

“巫宁姑娘。”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她。

“巫姑娘可有落脚的地方?”

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那、不如先到我的下处歇息梳洗。”

她抬起头来,那眼神不复他记忆中的清亮,有些迷茫。

“好。”

他心里没底,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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