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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同居(61)

插花完成,孩子哄好,程识擦干双手,慢吞吞地说,“那年寒假,你来我大伯家找过我,记得吗。”

“你怎么知道?”任明尧皱起眉。从一句开始,他感到不对劲了,“是有一天,班上他们几个叫着一起去吃烧烤,就在你们那附近。”

他想叫上程识一起,但没打通电话。程识没有告诉过他大伯家的确切地址,他只能从程识平常下车的公交站估计出大概的范围,在那附近转悠了一圈,想着碰碰运气,“那天你没有回电话,我没找到你。”

“你见到我了。”

程识平静地说,“在那条巷子里。你经过的时候停下往里看了一眼,记得吗。”

“我在那里。”

那个晚上他永生难忘。

被程勇在暴怒中拖到家门后的小巷,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想会遇到任明尧。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挨打产生了幻觉。巷口一盏路灯年久失修,昏黄黯淡,只能照明两步路。他蜷缩在巷子深处,眼前是触不可及的光,再远处是少年双手插兜不经意地路过,脚步停住,转头投来的视线。

那个刹那,拳脚落到身上的疼痛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希望自己能从人间消失,连同有关他的记忆也都从任明尧的脑海中彻底抹除。

那盏老旧的路灯既没有照亮他,也没有照亮任明尧。他和任明尧之间隔了一束光,却还隔着两段幽冷的黑暗。

可他的的确确是跟任明尧对视了。那张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不愿沾染麻烦的神情,继而转身离开。很奇怪,他轻微近视,却将那晚的一切都看得细微分明。

所以他从没想过,任明尧真的没看到他。

隔天才迟收了聚餐的短信,他将任明尧与寻常无异的语气理解成刻意的若无其事。他自以为善解人意地理解了任明尧的处境,也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用同样平常的语气回答,下次再聚。

现在想来,那些心里淌着血,还在努力假装出不在意的语气的日子,所受的煎熬竟然全都没有意义。他自作聪明地“理解”了这么多年,真是可悲又可笑。

“为什么不叫住我?”

“因为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啊。就算你看见了也不好过来插手的,我出声叫你也只会让你尴尬吧。而且我都那么大了,挨打就……多丢脸啊,你什么都不说就当没看见才是最好的,也给我留了面子了。”

程识勉强笑道,“我还以为你终于情商提高了呢,没想到是压根就没看见。白替你高兴了。”

任明尧嗯了一声。彼此相对无言。

那是他们八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寒假里他们只是偶尔发短信打电话,直到开学前程识失联。他去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问过程识的奶奶,都没有问出程识的下落。

他记错了最后一面。

他甚至不知道程识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那是寒假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路过一条漆黑的巷子,无意地瞥了一眼。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过程识最后一面。

程识家里的情况,任明尧只知道大概。知道他住在大伯家里,因为寄人篱下常常不可避免地受到苛待。但他来上学时几乎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对于“苛待”,任明尧的理解还停留在平日里的冷言冷语,或做错事后过分的责罚,没想过他的家庭环境恶劣到那样的地步。

那天晚上,程识是因为不想给他添麻烦而没有求救,还是因为太过绝望而放弃了求救,现在都无从得知。

任明尧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来上学的吗?”

“当然不是了。”程识说。

那个晚上的确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但把一切责任都压在任明尧身上太狡猾了,也并不公平。

那个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任明尧,学校,甚至是奶奶,什么都不足以留下他。他觉得自己多待一天都会死在那个家里,无论如何都想逃,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者去死,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毫不怀疑,那天晚上程勇是真的想弄死他。

他咬牙硬扛着不敢出声。无法向任明尧求救,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挨打的原因。

那时候真以为世界末日了,活不下去了。可一晃眼也到了现在,他还是好好地活着,再想起从前的事都恍如隔世。

“后来是我自己想走的。不去大学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程识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过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记了很久。很傻吧。”

事情的原貌出乎意料,他如今知道了,本应该如释重负的。可心里还是发沉,即使说到这,也并没有轻易地感到释怀。

“确实傻。”任明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