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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出书版三部)(26)+番外

皇帝慢慢敛了笑:「是,你想得很周到。」

我翻翻下面一迭。「这一册的人壮年已过,老年还未至……比较难打理,再下面这是……宫女的。」

皇帝握笔的手顿一顿:「宫女外放是有定例的。」

我摇摇头:「十七、八进宫,十年后出去,都成老姑娘了,不好嫁人,就算十四、五进来,十年也不是好捱的,不如改成三年一进,五年一出。」

皇帝想了想说:「你应该是已经想好了,就按你想的办理。」

我一笑:「要这么容易我还和你商量什么。你看这个,内宫局里有品级的宫女可不少,年纪却是半大不中的,这些人已经不亲力亲为地干活了,管理又真用不了这么多人手,也是闲人。」

皇帝看着我:「这些人多半出身不错,出去后也不怕的。」

我道:「是啊,就是这么想。不过,我正想呢,如果下个月我出令遣她们走,遣散银子可是要给的。」

皇帝点头:「不错,数目还很不小。」

我笑出声来:「你倒装会老实了,我一说你就顺着说。这些女子的位置都不错,平时少不了些节礼、年礼、日常孝敬的。

「我打算的是,出一道令,她们有两个选择,一呢,是可以收拾现在归她们所有的细软;二呢,是什么也不许带,只领遣散银子,净身出宫。

「你倒想想,她们会选哪一种?然后你再张个榜,给她们说几句好听的,多夸夸她们德才兼备,容工不凡,让她们再婚嫁,

我觉得问题一定不大。」

皇帝无语地看着我,我笑咪咪地看着他,一直讨论到深夜才睡。

梳洗上床,皇帝躺在那里身体并不放松,半天也没翻身。

我知道他没睡着。我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看账本名册时间太长了,总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我想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这种情况,是同舟共济,还是同床异梦?

无论是同是异,现在我和他却是祸福相依。我知道单凭那枚印章不足以使我站稳在这后宫之巅,我离不开皇帝,只要我在皇后的位子待一天,就都要依赖他的扶持保护。

而且那些计策中,我不是没有私心的。

权力,我很难抓住。财力,我起码要握住。

这样,皇帝就算想过桥抽板,也得顾忌一二吧。

不是我想累垮自己……而是……这种情况之下,能多抓一点筹码,将来保命就多了几分胜算。

第十章

一早皇帝早膳都没用就走了,手里还拿着昨天我写给他的那几张纸。

精简人事,开源节流,够他忙乎一阵子的。

我吃了早饭,接着写我的皇后手令。昨天听书令官说「奉懿旨」,我当时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我当然知道皇太后、皇后发的手令叫懿旨,可是我,我不是女的,这个词用在我这里怎么听怎么别扭。

所以写完手令她一来,我就说:「以后我要发的手令,统统说是宣德令就好,别懿旨不懿旨了。」她没说别的,很恭敬地应是。

我把手里刚盖上印章的纸递给她:「颁出去吧。」

她屈膝俯首,双手接过。

唉,改天把这个动不动就下跪的礼也废了算了。

皇帝走了,我还觉得满无聊的。看会儿帐簿,喝杯茶,坐在窗边看会儿雪。

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现在还没有停息,北风吹卷着雪花扑在窗纸上簌簌作响,让人觉得心里宁定。

小陈奉茶上来,我转头看他。好像还在思礼斋时候一样。屋里很静,就两个人。

「开开窗户吧。」

「主子,外头冷,还是别开了。」

我摇摇头,沉声说:「你去宣侍书明宇过来。」

小陈愣了一愣,我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重复了一次:「去宣侍书明宇过来。」

他应了一声,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似的,躬身退了出去。

我伸手推开窗,雪花比昨天细小多了,但仍然下的紧,乱纷纷的随风旋舞,放眼远望,天地间灰扑扑的,红墙绿瓦都被雪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在窗边站了多久,胸口觉得已经被寒风侵的冰凉,手有点僵硬,轻轻扣上窗扇。

身后小陈的声音说道:「主子,明侍书来了。」

我慢慢转过身来,明宇果然站在殿门处,穿着天青的锦袍,披着件裘皮斗篷。

「拜见皇后千岁,千千岁。」

他中规中矩地躬身下拜,令我一缕笑意在嘴角凝固住。

明宇,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这么远了么?

「免礼。」我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他谨慎守礼的态度,我也只能淡然地说,免礼。

明宇,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么?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还记得在冷宫中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光吗?

我还记得你给我找了枝紫毫笔用,可是却找不到纸墨,于是用笔沾水写在木板上。

和我说一切应该知道的事,说这个皇朝的历史,说朝堂的大势,说后宫的纷争,也说外面的世界天广地阔。

明宇,我还记得。

常常的回首去看,那时候的时光。

明宇,你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还是,你从不愿回顾前尘?

「你下去吧。」

小陈头低垂着,慢慢退了出去。

我指指椅子:「坐吧。」

明宇一丝不苟,先揖礼,谢过,才斜身坐下来。

本来许多想说的话,被他这样的谨守礼节,给冷冷、淡然地挡住,说不出来。

「近来好吗?」

他淡淡地说:「谢谢皇后挂心,微臣一切安好。」

「明宇……」我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来:「为什么要把我拒之千里外?我还是原来的我啊。难道就因为现在身分变了,你就不肯像以前一样看待我了?」

他还是淡然,并不躲避我的目光,正正迎着看我:「皇后,您身分不同,一言一行后宫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或许微小的错失,也不能被旁人包涵,您应一切当心。」

我怔怔地看着他。

明宇的面容冷淡,可是眼光温和如昔。

明宇!他还是……还是……

伸出手去却握了空。

明宇的手从膝上移开:「皇后有什么事吩咐微臣?」

我有些怅然,手握紧了又放开:「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内府人手现在不够,下面的人要抽调上来的话,要么不认字就是不识帐,不堪大用。你在思礼斋时间不短,有什么聪颖机敏的人才,荐给我几个。」

本来,想说的并不是这话。但是看着他冷淡自持的面容,想让他到我身边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的刻意疏远和冷淡……也是为了我着想,我又怎么会不识好歹?

他想了一想,说道:「思礼斋侍书共八人,平侍十一人,从侍二十。其中侍书里玉简是个相当精明的人物,平侍里有一位姓史,虽然不相熟,但是他于工数算术很有长才,从侍……有一位,名唤孙千江,也很不错。」

我点点头:「好,回来我看一看。」

他站起身来,原本他高我一些,现在执礼甚恭,可以看到他一头黑漆漆的头发,颈项白皙。

「皇后若无其它吩咐,微臣先行告退。」

我无奈地点头。

看他的身影出了内殿的门,心里紧一紧,又松下去,只觉得空。

明宇,我并不想听到你和我说这样话,我们应该是……应该是……

很要好的朋友,曾经相依相扶走过的时光,镌刻在我心底里,永远也不能淡忘。

是吧,明宇?

在这个人人都戴着面具生存的深宫里,唯一一个想真心相托的朋友……也不能够。

胸中激荡难以自已,我忽然大步向外追去。

「明宇─」不理会旁人的目光,高声喊着他的名字。

明宇已经在雪地中走出老远,藏青的斗篷在北风中翻卷。他闻声身形一震,扭回头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