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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139)

“那是自然,”那曾布是个小个子,但五官分明,目光炯炯,顾盼间满是豪杰之气,显然是兄弟几个里做主的,他也大笑道:“我们早来一步,却要做东的!”

于是扩大到十几人的队伍,蔚为壮观的出了太学,清一水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一个个精力过剩、谈笑无忌……却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倒不是太学生们清高,而是大家都在急急往外行,好像街上有啥稀罕光景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陈恪拉住一个太学生问道。

“狄相公今天回城,这会儿要路过我们太学了。”那人随口答一声,便甩开手走掉了。

“狄相公?”陈恪的脑海中,恍然闪过那位风华盖世的战神……

“早听说狄相公出门,京城百姓争相围观,大街上能堵得水泄不通。”曾阜兴奋道:“我们快去看看。”

一伙人便快步出了太学大门,只见人们都往西面御街上涌去,毫不夸张的说,那叫一个人流如潮,比肩接踵。人们挤过来、拥过去,声声呼叫,如狂如醉。争着抢着,瞻仰自建国以来第一位面有黥文的平民宰执!

开封府的官差和巡防铺的兵丁,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他们手牵着手、人连着人,为狄相公一行人开道,一个个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却无怨无悔……不这样,怎么能跟心中的偶像距离如此之近啊!

狄青穿一身墨绿色的袍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俊朗如天神般的面容上,带着极具成熟魅力的微笑,就连他面颊上那块金印,都显得分外迷人!

事实上,他最令开封城里民众如此痴迷崇拜的地方,就是这块代表着耻辱的金印。

宋朝在绝大多数地方,都比前代文明许多,但也有野蛮的习惯延续下来——像五代一样,为了防止军卒和犯人逃跑,要给他们刺青黥面,所以好男不当兵!

当年平定岭南凯旋,狄青荣升枢密使。进宫谢恩时,官家激动的拉着他的手,凝视了好一会儿,之后温情又伤楚的说道:“爱卿,寡人有太医,可以把脸上的金印去掉,你恢复原貌吧,不要总带着当年的黥字。”

狄青感动的热泪盈眶,他自然知道……大宋开国百年,从未有两府宰执面带黥文,这是耻辱,亦是卑贱的标志。官家要给他去掉金印,完全是为他着想,让他改头换面,从此不再低人一等!

但是狄青拒绝了,他对官家说了一句话,从此他在大宋皇帝的心中,在天下亿万平民百姓的心里,便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他说:“陛下擢臣,不问门第,臣正因为脸上有这行金印,才得以报效国家。臣愿留颊上黥字,以使天下贱儿得知,朝廷有此名位相待!”

这就是狄青狄汉臣,一个出身卑微、起自行伍,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出人头地、功盖当代,官居西府之首,名符其实地站了人生的巅峰上!却从不忘本、亦不掩盖过去的卑微,一个真正男子汉!

他满怀豪情壮志地活着,以实实在在的功劳说话,不去理会身边阴柔粘黏的污秽官场,怎一个自豪爽快了得?!

这样光辉万丈的男子汉,赢得大宋全体百姓,发自内心的仰慕,也就不足为奇了。他的身上,更是寄托着亿万平凡人的梦想。他的故事早就成为最伟大的传奇,激励了整整一代人!

更不用说京城内的禁军,每当此时,他们都激动得难己克制,这是整个武人群体的骄傲,近百余年的欺压和屈辱,终于在这一朝扬眉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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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狄青的身边,还有一个俊美无双的白袍小将,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们,提着篮子,往他身上撒花、掷果,尖叫着:“狄咏,狄咏……”

看着这狂热而又激动人心的一幕,陈恪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元帅,果然还是当上了枢相……

他身边立着曾布,两人没有凑近了,而是在府学门前远观。曾布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反而有些哀伤道:“狄元帅,他离死不远了。”

陈恪闻言一惊,他低头看着曾布道:“子宣,你莫要危言耸听!”

“仲方,我不是危言耸听,”曾布冷声道:“狄元帅越风光,有些人就越难受!”

“什么人?”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曾布淡淡道:“只是听说韩相公宁肯去当三司使,也不要当枢密副使……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不能接受屈居于他之下?”

“韩相公不干,总得有人干,接任的枢密副使叫王尧臣。他便是当年韩相公对狄元帅说的那位:‘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名者才是好汉!’现在他却归狄元帅管,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据说他每天早晨给元帅请安,都会盯着那道金印道:‘枢相大人,可真是愈加鲜明了!’”

“乃至当朝宰相文彦博,估计也不会不恨他。因为总是有人把他和狄青比,当年收复贝州一城,就当了宰相,拿什么和狄青平复整个南方相比?却位在狄青之上,害臊不害臊?怕是只要有狄元帅在一天,他就得难受一天。”曾布沉声道:“再往大里说,他区区一个武将,把汴京城所有官员比得黯淡无光,谁心里能舒服?这样既有集团,又有头领,危险的局面已经形成了,他却还这样不知收敛,千万别让人逮到机会,不然……”

第126章 绝不放弃!

‘不然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

曾布这句话,反复映在陈恪的脑海中,让他再度失眠了:‘真见鬼,老子是来考试的,不是来当耶稣的!’

那种先知的痛苦,与渺小的无力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真想逃离这座繁华的城市,回到无忧无虑的青神老家去……

连陈希亮也看出他的异常来了,翌日休沐在家,关切问道:“三郎,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陈恪强笑道:“我能打死一头牛!”

“怎么看你面色这么差?”知子莫若父,陈希亮道:“不对,你一定有什么心事!”

“我只是有些困扰。”陈恪轻轻吐口浊气道:“有些事情,我内心强烈地想去做,却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什么样的事情?”陈希亮问道。

“六塔河,一定会倒逼黄河决堤的。”陈恪双手按着额头,涩声道:“这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糟了。”

“这件事啊……”陈希亮轻声道:“今天早朝,汝南郡王禀报了勘察结果。”

“怎么说?”

“六塔河确实是在汴京东北,方位并不会妨碍到圣体。”陈希亮冷哼一声道:“让汝南王去调查,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为甚?”

“哪怕为了他儿子,也不会得罪诸位相公的。”陈希亮嘲讽道。

“是。”陈恪长长吐口气道:“这么说,谁也扳不过来了?”

“未必……”陈希亮淡淡道:“官家当场没有表态,只是把奏本收下了……不过也别抱什么希望,还是那句话,官家派汝南郡王去调查,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那我该怎么办?”陈恪望着陈希亮,目光犹豫。

“扪心自问!”陈希亮也望着陈恪,目光明亮:“如果你觉着非干不可,不干的话,下半辈子良心难安,那就去做!”

“我怕会连累你们……”陈恪轻声道。

“哈哈哈……”陈希亮笑道:“当年,我在衡阳,查那军需案子,也想过会不会连累你们,但我还是去做了。”

“你那次很不省心唉。”陈恪白他一眼道:“还好意思说。”

“臭小子,没大没小。”陈希亮给他个暴栗,正色道:“当时我想,你们最坏也能在眉州衣食无忧,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把那道黑幕揭开!”顿一顿道:“现在你也一样。虽然作为父亲,我不愿意看到你去冒险,但你好歹已经文官了,肯定死不了。所以,大胆的放手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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